:“小柳你志愿上交了？”我疑惑的看着父亲道:“是啊，昨天交给班主任了。不是都给你说过了，第一志愿是苏州医学院，第二志愿是长春税务学院 ，选择服从分配。怎么了爸？”父亲一脸愁容，额纹紧锁，表情凝重成钢筋水泥板似厚重严肃。老半天他长舒一口气焦灼地对我说:“小柳呀，你得把第二志愿改成为第一志愿，苏州医学院学制5年，读的太久了，昨晚我一宿未睡，我思前想后你都不能去上，再说五年读下来要不少钱，自你妈不在了，光靠我那点工资积蓄并不多。”我听了心里立刻着急起来了，急忙辩解道:“老师说了，志愿填了就不能更改了，而且每个人只有一份，我都已经上交过了。”莉丽也向父亲为我说情道:“刘叔，您先别着急，其实医学院是个热门专业，许多人挤破头想考还考不进呢，历年来医学院分数线都蛮高呢，如果小柳真的考上的话那可比上税务学校好多了。实在供不起大学费用，我们家与刘叔你们家的亲戚朋友一起想办法好了。”父亲听了似乎不再有异议了，他默默坐在我小屋里的床沿边望着我们俩津津有味地啃着白馍吃着他刚给我们做好的猪肉白菜炖粉条，浓郁的菜香弥漫着小屋....。:“天色晚了，我得回家了。”父亲说着便起身提起放在书桌上黑褐色的早就磨损不堪的旧皮包。莉丽起身道:“刘叔你还是吃点热饭菜再走吧，我和小柳也吃不完。”父亲温和的道:“你们这阵子马上要高考了，多吃些，身体才熬的住啊，争取考个好学校。”此刻我嘴里咀嚼着炖的松烂喷香的大肉块，望着父亲着急的口齿不清地嘟囔道:“爸，您就..吃点吧，这么...一大锅菜呢。”父亲连忙朝我摆一摆手，人已经走出小屋，头也不回地回我说:“你妹妹早放学回家了，我到家估计你奶奶晚饭也做好了，菜吃剩了，明早你们再热热做早饭吃。”望着父亲一瘸一拐地朝向院落北边轧着的他破旧的永久牌自行车摇晃的身影，我的心头不由的一阵酸楚，不争气的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了个愰儿后滴吧而出...
第二天天气阴霾燥热，校园里高高低低的树木灌丛中知了声此起彼伏依然连绵不绝。午后突然一个响雷惊醒天庭，风婆婆漫天飞舞，知了声顿时齐停，校园里显得异常安静。天空一大片黑云压来，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从高空刷刷而降，打在树叶上，灌木丛里，地面上，滴滴答答的雨声合着风中摇曳的枝叶索索莎莎的声响，连同不知哪个班级的朗朗的读书声，校园里又顿时生趣盎然，闹起来....我正望着窗外空旷的大操场发呆，这时坐在我后排的陆军突然推了我左肩一下说:“春柳，外面有人找。”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父亲站在教室中间的窗外，单薄的蓝灰色的衬衫被雨水淋透了紧紧的贴在消瘦的躯干上。我急忙跑出教室，看到父亲手里捧着蓝灰色的雨衣，但是全身还是湿透了，雨水珠子顺着头发眉毛及湿淋淋的衣服上，顺着旧塑料雨衣上滴滴答答而下打湿了父亲站立的那小块光滑的水泥地面。:“爸，下这么大的雨您怎么来了？”我疑惑的望着被雨浇成“落汤鸡”似得父亲。父亲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打开他手上的破旧雨衣，慢慢露出来他平日里常用的已经磨损泛白的黑褐色牛皮背包，背包虽然被雨衣包裹的紧紧的还是有点潮湿了。父亲着急地打开拉链，拿出一张纸，高兴地冲我笑着说:“还好，还好，幸好没有湿到它。”边说边递给我说:“高考志愿表，我今天去教育局求人又要了一张，赶紧去从新填一份，完了我再亲自送过去。”我吃惊地望着父亲，接过志愿表在内心纠结着该怎么办？如果答应父亲，从新更改志愿那么我做医生的梦想就再也实现不了；如果不答应父亲，又怎忍心让腿脚残疾的父亲负担起我未来五年所读医学院的各种学费生活费用。父亲似乎看到我不情愿的样子，他边用手抹了抹从湿发中滴答流淌在额头及面颊上的雨珠，边又对我说:“柳呀爸是希望你早毕业早出来工作，女孩子有个体面安稳的工作就可以了，咱不求大富大贵，女孩子不需要怎么辛苦的，找个好婆家是最终的归宿。”听到父亲最后的一句话很是刺激我，女孩子怎么了？在父亲眼里无论我多么努力想变得更好更优秀都不敌一个男孩子的性别。父亲还是个国家公职人员，一名共产党员，但是北方农村固有的重男轻女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原本还在纠结如何决定的事情此刻在我心里已经铁板定钉了。我就任性固执了，我紧咬了一下下嘴唇，充满怒意地盯着父亲的眼睛毫不留情地对他说:“爸，我不想更改志愿，如果听您的这辈子也许有一天我会后悔的。”父亲听我这样的说话一向脾气暴躁的他竟然没有动怒，他出奇的平静，竟然温和地对我说:“那好吧，柳呀爸不强迫你，你自己好好考虑清楚就可以。你考取什么爸供你上什么，这份志愿表就扔了吧，快回教室学习吧，我走了。”望着雨中渐行渐远地踉跄模糊的父亲的背景，他就这么容易被我打发走掉了吗？这件棘手的事情终于结束了但是我却没有很轻松的感觉，竟然有点茫然若失了。一阵风吹来，我打了个喷嚏，竟然觉得有一丝凉意，望着密集的大暴雨没有丝毫要小下来的趋势，希望父亲雨路安全到家啊，我心中默念着。大风卷起几片落叶吹到教室的屋檐下的小水坑里，溅起了泥泽....。
七月七日高考的日子终于到了，7、8、9决战三天，而后就是不一样的人生了。出生农家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烈日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挥汗如雨地辛劳，得来仅仅是温饱，病痛舍不得花钱去医院，多数是抗着，实在不行了找个小诊所打打针吃吃药，一辈子的期望就是吃饱穿暖平平安安没病没灾，生活来不得半点风雨暗波，因为没有任何后路与保障。七十年代恢复的高考制度相对于农家子女来说就是第二次的投胎，榜上有名是祖宗三代烧了高烧了，老祖宗坟头上冒了青烟了。父亲为了给我一个安心舒适的考试环境，那几日陪同我借住在新沂县时任某局副局长的二舅爹家中。二舅爹早在十几年前就从我们老家镇政府办公室副科级官升级到目前县委局级官职。多年未有走动的亲戚，父亲一路叮嘱我当面该怎样称呼，怎样小心行事....。当父亲领我走进政府家属大院的时候，我被眼前的景致惊呆了。院子二边各有一个水泥砌起的半人高的大花园，园子里一团团红的，粉的，白的，黄的等各种颜色的花团在骄阳下正盛放着，一阵风吹来，清香沁人。对着大院正门一个高高的圆拱形走廊，上面爬满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绿色植被，茂密的绿叶丛中零星盛开着淡紫色的小花，植被下面悬挂着大大小小十几个竹黄色的鸟笼，仔细看笼子里有俏皮学舌的鹦鹉，见了我们一遍又一遍地“您好、您好”地响亮地叫着；有披着黄色羽毛长着一对深蓝色眼睛脑门上抹着一条长长的墨绿色粗眉的画眉鸟，漂亮又小巧，也扯着清脆的嗓音欢唱着；还有好多灰色的棕色的颜色及大小不一的其它鸟雀我确实没有见过自然也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了。它们见了人都更加热闹地欢腾着，叽叽喳喳地叫着。此时舅奶从一连四大间的水泥平房正堂客厅走出来对着父亲高声道:“刘震啊，这么快到了啊！怎么不打个电话让你二舅派人开车去车站接你们啊，快进屋。”边说边上前迎接我们。父亲笑着回道:“二妗子，不用劳烦您老去站台接，一下火车，问了人，这住处真好找，打了个助力小三轮车十几分钟就到了。”二舅奶奶瘦瘦高高的个儿，齐耳短发，皮肤白净，笑容可掬，她大踏步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盯着我说:“二丫头都这么高了，瞧这脸蛋长的可真是俊俏。”我怯怯地望着她轻轻叫了一声“二舅奶奶”，话音刚落，就见二舅奶眼睛一红，竟流了眼泪出来，哽咽地朝父亲道:“哎，看到丫头出落这么水灵，不由想起她妈，可惜永霞她...。”这时二舅爹也从屋子出来，冲着二舅奶嚷道:“你看你，干嘛呢？大热的天，孩子是来高考的，提以前的事做什么，也不怕影响孩子，没有点轻重。刘震带丫头快点进屋来。”二舅奶奶急忙擦掉脸颊的泪水，转而一脸的微笑，拉着我的手进了正大厅。客厅正对门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大大的的迎客松图，有青翠的远山为背景，湛蓝色的天空有展翅高飞的一双仙鹤，栩栩如生。旁边一个高大的立式空调徐徐地吹送出清凉的风，父亲与我盛夏天一路赶车热的脸面潮红，汗流浃背，但是坐在宽大的竹椅上不几分钟顿觉凉爽舒逸了。二舅爹坐在铺有凉竹垫的松软舒适的单人沙发上与父亲亲切地交谈着。一个穿着一身浅绿色碎花连衣裙的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小保姆端来已经切好的沙红瓤的西瓜来。二舅奶微笑着望着我温和地说道:"丫头，好吃吗？大口吃呢，这西瓜放冰箱一个晚上了，刚刚切开还冒着冷气呢，大夏天最适合解暑了。"我羞怯地望着二舅奶蚊子一样地低声回道:"嗯，好吃，很甜，很凉。"然后默不作声地低下头稍微大口地啃着。二舅爹朝二舅奶大声说道:"快让小翠去菜市场多买些菜，一定要捡新鲜的有营养的东西，这二三天给丫头多加营养，做饭菜也要细致点。":"这个你就别操心了，我早列好清单了，就按我食谱清单上的做就可以了，这就让小翠去菜市挑菜。"父亲赶忙起身向二舅奶摆手道:"可不需要再这样麻烦您二老，平常饭菜就可以了。这次考试带丫头来住二老家已经够搅扰的了。我也有点不安，但是我想这次高考太重要了，一辈子的大事，让她有个凉快安静的考试环境就已经很好了。你们没有看到乡下来的好多学生都住在简易旅馆里，又吵又闷热的蚊子又多，我怕影响她考试的发挥呀。"二舅奶二舅爹听完后齐声道:"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再麻烦有高考重要吗？"二舅爹更是很激动，有点温怒地冲着父亲又道:"刘震你这熊孩子赶紧地给我坐下，在孩子面前再给我说这些客套的话，是不拿你二舅当自家人了是吧?"父亲赶快坐回竹椅上，边高兴地冲着二舅爹说:"二舅爹我哪能把您老当外人啊，我的命就是几家舅救来的，外甥我一直都感激不尽。平日里遇到什么困难也都多亏二舅您的帮衬啊。可做外甥的就这样的条件又没有什么可孝敬您老的，心里觉得愧疚啊。"二舅爹又转而温和地回道:"孩子啊，你有这样的心，做舅的听了心里就高兴了。你看我缺什么，咱只要好好工作，对得起天地良心，共产党能够给我们的永远都是我们想不到的。我是很知足啊！"父亲一面附和着一面又和二舅爹谈起工作及政治方面的一些事情，越说越多，越来越欢畅了。二舅奶带我进去一个整洁温馨地房间，开着的，还有:"这以前是你霞姑的房间，她现在在财政局工作，单位分了房子给她，她基本很少回家住，这开着的，还有二天你就住这里好了。有什么其它生活需要我让小翠给你准备，丫头把这当自己家，别拘束。你先看会书吧，我也不打扰你，待会儿中饭好了再叫你。"我小心回答道:"嗯，好的，谢谢二舅奶。"
时间过的真快啊，第三天高考的最后一天了，7月9日一大早天气就出奇的燥热，太阳像个大火球肆意高傲的从东方燃烈起来，火红色的圆盘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地面的一切。校园里青灰色的砖垒砌的各式花园有长方形的，椭圆形的，菱形的。整洁的花园里大红色的玫瑰骄傲地盛开着，烈日下一朵朵怒放的花蕾像一团团燃烧的小火球，分外耀眼;粉红色的月季有半开的也有全开着的，还有娇羞的冒着花骨朵儿的;还有美人蕉那一片片肥大宽厚的绿叶中托出一丛丛粉红色的，鲜黄色的娇艳欲滴的花瓣儿，花瓣儿有的低垂纷散开在茂盛的叶片中似乎害怕这骄阳似得。沂市一中我高考的地点，一幢幢整齐划一的洁白的教学大楼前有一排排高耸林立的水杉树，粗壮高达的法国梧桐树，笔挺结实的杨树，微风吹过茂密的各式树叶丛传来轻轻的莎莎的声响。这美丽的校园，也是我初三时保送的重点高中学校，因为种种原因我竟错过了它，此时有一丝后悔又落寞的心情。叮叮叮考试的铃声又清脆的响起来，考场上除了呼呼旋转的吊扇声与教室正前方洁白的墙壁上悬着的挂钟的秒针行走地哒哒声，连同教室外面茂密的树叶中传来的知了的嗡嗡声之外就剩下教室内悉悉索索地写字声了，有的考生皱着额头一手拿笔一手紧握拳头频频叩击着微微张开的双唇深思着，有的淡然地顺畅地奋笔疾书着，有的不顾满头大汉焦灼紧张地边写边慌忙地时不时抬头望望教室前的壁钟。此刻我早已控制住自己的紧张状态，全神贯注地投入题目中，不久终于答完所有的试题又匆匆复查一遍，这时听到监考老师说同学们要抓紧时间了离考试结束还有一刻钟。抬头一撇教室，突然发现毛磊一只手拖着腮歪着脖子正盯着我"诡异地"笑着，另外一只手的中食指潇洒地夹着笔来回飞快地旋转把玩着。与他突然间双目相汇，即使他是一脸笑容，我也觉得他是不怀好意的，甚至有种被他看穿了什么似地竟有些慌乱不安与莫名的羞怯感。真是怪事，他怎么会和我分在一个考场，而我竟然考完试才发觉，也幸好是考完试才发现，否则我定会局促不安。因为他深知赵家宝和我的事情，又依薇薇的嘱托安抚好他的哥们不再骚扰我。其实不管怎么说，我应该从心里感谢这个人，但是我却对他好感不起来，即使我该感谢他而依我孤僻冷漠的性子我是绝对不会轻易主动地对一个男生说声"谢谢！"。他丝毫看不出我的不安与囧迫，我急匆匆地收拾好铅笔盒，交了试卷迅速跑出这考场。我想身后那双眼睛像今天的太阳火辣辣的让我全身不舒坦，不得逃离。走出教室我深吸一口气顿觉全身轻松，紧张兮兮，惶恐不安，又苦又累的高中毕业季结束了。我手里的这些看的我头晕的复习资料终于可以扔掉了吧?真想立刻狂喊一声:"啊--，一切都结束了，终于解放了。"这时上穿淡蓝色T恤衫下身着深灰色九分裤的身材高大的毛磊吹着口哨从我身边飞快地掠过，突然他扬起胳膊将手中的一叠被撕碎的复习资料潇洒的向空中一抛，大大小小的纸片洋洋洒洒像雪花一样纷落下来，还有一些沿着我梳着长长马尾的黑色的发梢与单薄的双肩滑落。我无语地扬起脸瞪着他，他讪讪地一笑而过，没有一句对不起，我竟然不尴尬，也不恼火。不一会儿考试结束的铃声响了起来，同学们陆续地从考场里走出。有三五成群窃窃私语的;有像我一样面无表情假装淡漠的;也有像毛磊一样边吹着口哨边跑着高声叫嚣着抛书抛碎纸屑的;也有愁眉苦脸频频地唉声叹气要哭将出来似的。对于像毛磊一样的那些男生他们那种张狂地豪不掩饰自己情绪的蓬勃的青春气息，我竟有一丝羡慕与嫉妒。我站在楼下的树荫底下，在陆续下楼来的拥挤的人群里发现了莉丽与郁薇薇，我急忙踮起脚尖扬起手召唤起她们来。"柳儿，考的怎么样?"郁薇薇春风满面，咯咯地笑问道。我回到:"感觉一般，你肯定考的不错吧？"薇薇一脸灿烂地说:"感觉还可以呀。"莉丽和我一样看不出悲喜一脸平静，我望着莉丽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回家啊？"莉丽说:"去火车站做火车啊，刘叔和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我回到:"当然今天就走啊，我们也打算做火车，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不过我爸在舅爹家，我还要回去整理行李，可能要过午以后走了。"一向快言快语的薇薇此刻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我和莉丽一起疑惑地望着她:"我啊...我嘛...，当然也是做火车啦。"她话音刚落，就见毛磊慢悠悠地向我们走来，靠近薇薇身边爽朗地向我和莉丽召呼道:"二位美女好啊，怎么不打算回家吗？一起吧！"边说着边亲切地望着薇薇。我不做声，莉丽先回他道:"谢谢你的好意，柳儿和她爸一起回，我一个人可以的。"薇薇此刻很不自然，她向狐疑的我俩解释道:"嗯，那个，我刚才正想告诉你俩来着，大前天来的时候车站上偶遇到他，他就一路照应着，说女生一个人不管去哪里都不安全的，这不刚刚考完就又找我一起回了，莉丽啊，跟我们一起回吧，一路可以互相照应呢。"边说边拉着莉丽的手，我见莉丽犹豫不定，就推了她一下斩钉截铁地说:"去吧和他们一起回吧，别让我担心呢。"转脸一本正经严肃地冲毛磊说:"那么就拜托你了，谢啦！"毛磊嬉皮笑脸地回道:"得嘞，大小姐，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