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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凛诗将传

魏来,钱塘人也,字无疆。幼时,父以其生辰八字求卦,得辞“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卜者曰:“此儿命中有大富贵,然欲取之,其一需得都中之宝气;其二需逢战事,以武求取功名也。”其父遂以官迁粤海,地处偏僻为由,寄无疆于远亲贾政,无疆拜政为义父,居敕造荣国府中。贾政者,荣国公贾源之孙也。

无疆少时,生得眉横器宇,目烁流星,姿仪魁健,膂力过人。喜舞枪弄棒、强身练武,常与伙伴做马战之游戏,自号将军。又独爱边塞诗派,高、岑之作皆能吟诵,每自题诗,则无非“问鼎”、“挥师”、“乱世”之言,或为名将作传,人甚异之。

及至入学堂,无心读书,视《四书》《五经》如草芥。政数斥之,见本性难移,遂以为不成器,渐不理之。无疆年十二时,尝与人言曰:“大丈夫当驰骋沙场,岂有闲心读此迂腐穷酸之论乎?”时薛宝钗已入贾府,闻之,谓无疆曰:“男子不读书,纵使有千钧力气,亦不过市井斗殴之徒。子既有从武之志,舍中有《孙子兵法》全册,自古为将者莫不视为兵学圣典,子其阅之”

无疆得书,读之恨晚,若着魔般,日夜观摩,竟至于废寝忘食,秉烛夜读。数月之后,通篇兵法倒背如流,悟其精要。家塾大试,无疆也不理辞章,于卷上墨出兵法数篇。先生贾代儒大惊,示于贾政,曰:“此儿自幼便有不凡之色,我府亦是武荫,其或从祖业也未可知。”政对曰:“老先生言过矣,竖子不务正业,专学些偏门歪道,晚辈曾数责之。也罢,他既有心,使入南安武堂,免日夜烦心。”

南安武堂者,南安王所立也。为军旅育为将之才,学子数月不得回府。是时,由卫若兰之父卫公领总督。武修骑术、枪法、射箭,日行操练,若军中日常。而文修兵家著作、武经、八大兵书,又授历代将帅史,明其为将之道。无疆学于斯,如鱼得水,无所不善。此时卫若兰武堂之魁,尤工射术,知其为奇才,相处甚密,二人结为异姓兄弟,誓同报国。年终武举,若兰与无疆技压群雄,平分秋色,同夺武状元。兵部会试宴上,皇帝赐若兰雕弓一副,无疆画戟一杆,宝马各一匹,二人学成后共治王师。

元宵佳节,圣上体恤万民,布降隆恩,准元妃回府省亲,贾府造省亲别墅。是日也,极尽奢华。元春游幸罢,于正殿大开筵席,自题一诗一联。又命妹等各题咏一匾一诗,无疆为外姓男儿,在殿外不得入内,亦自赋一首,使人呈上,诗曰:

无双胜境(匾额)

千红斗艳大观门,胜境无双赤县尊。

曲水流觞歌盛世,桃园咏赋感隆恩。

腾蛟妙笔楼增色,点石佳名景有魂。

自古诗文山水眼,珠玑字字耀乾坤。

元妃见此诗气魄与闺阁所作大不相同,又巧用典故三处,既绘园中景致,亦不忘奉承自己所作。虽不及薛林二妹,亦深喜之,赏赐无疆与宝玉、贾兰同。

数日后,元妃差人下谕,送来一灯谜命众人猜度,各人又拈一物作成一迷,送入宫中,无疆作一首七言绝句,谜底为鼎:

荆山铸就九州铜,有足难移有耳聋。

此物谁言无本性,天生王气待英雄!

——打一用物

二月二十二日,贾宝玉并诸姐妹依元妃之命居住入大观园。园中各处悉得其主,唯东北一角,非初造也,乃元春命广植松柏,由贾芸修缮。无疆见此地苍松翠柏,郁郁葱葱,道路宽阔,中有一空地,练武赏月极佳,甚为中意,曰:“善!吾观松柏,迎寒冒暑,坚忍不拔,颇有大将之风。且此地空旷幽静,最宜习武研书。”遂居于此。题“凌寒愈盛”四字,名之曰“岁凛轩”,自号为“岁凛诗将”,书“寒园信步知松劲,旷境高歌咏月圆”一联,又仿大观园别处题一五言律诗,也不示人,自留观之:

参天松柏境,岁凛愈风光。

润露人皆秀,迎寒我独苍。

道宽信益博,景胜志尤慷。

有此恒青苑,无忧大雪茫。

探春结海棠诗社,园中主人各展诗才,同题《七律 咏白海棠(限门盆魂痕昏)》,无疆诗云:

竺葩陨坠广寒门,降至凡间困玉盆。

月皓分明仙子影,天香自有贵妃魂。

心怀破土离尘世,志在冲霄觅旧痕。

纵使拔根犹不悔,何曾忍浊度朝昏?

不日,史湘云又开一社 ,与薛宝钗同拟菊花诗十二题。各取所长者赋之,无疆曰:“此大抵闺阁之事,魏某一介行伍莽夫,恐糟蹋了这些好题目,自作《菊魂》一首,且与诸位顽笑。”

秋城瑟瑟夜初凉,唯我东篱笑带霜。

仗剑英豪评傲骨,吟诗雅客颂幽香。

退如隐士陶公逸,进是枭雄巢帝狂。

若有花中群杰册,风流独领首魁章。

众人也不计较,赞曰;“到底是自封将军的人,就算是花草也写得出英雄气概,只是言辞太过直白了。”蟹宴之中,宝黛钗又各题一首《螃蟹咏》,其中宝钗所作堪称食蟹之绝唱。无疆适读汉史,亦和一首,借蟹喻楚霸王,诗云:

饮酒题诗啖霸王,英雄顾首一生煌。

双螯并举龙应惧,八足横行鬼莫当。

铁甲铮铮熟还硬,红袍凛凛死犹狂!

脱胎釜内经年后,再驾乌骓战四方。

后又觉此诗与宝钗所作相忤,一并烧之。

次年,南安王薨,其子承袭王爵。原王妃则为南安太妃。小南安王自命不凡,整日饮酒作乐,不学无术,又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卫公谏数次,无果。若兰与无疆深叹之。无疆待士卒甚厚,颇得军心,又私结豪雄,阴欲代之。

春,黛玉赋《桃花行》,海棠社改为桃花社。因史湘云偶赋咏絮词《如梦令》一首,此番开社便以柳絮为题。今人所传诵“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即此社宝钗所出也。夫柳絮为柳树之种,漂泊四方,得天地滋养,方能生根成木。无疆有感于此,填一阙《南乡子 咏絮》:

柳絮御风行,三月纷纷大雪倾。

羊角扶摇酬壮志,飞腾,犹若男儿万里征。

埋地正萌生,历尽风霜数载荣。

待到世间花未醒,春明,定教皇城作柳城。

众人评点一番后散去,唯宝钗看出端倪。至岁凛轩问无疆曰:“军中可有变乎?”对曰:“无大事,姐姐何来雅兴问及军中之事?”宝钗正色问曰:“既无变,何故生反心?”无疆大惊,不能握杯,碎于地上。忖思之:“我欲代王而立,此事连卫若兰都未曾提过,宝姐姐如何得知?既事露,男儿耻于谬言,不若俱告之”于是曰:“无疆自入贾府以来,承蒙养育,未尝报恩,如今家族已大不如前,箕裘颓堕。某夙夜忧心,苦无良策。今南安王新丧,其子非人君之材,盖天助我也。眼下全军甚服卫公,我欲劝公自立,拥冀州之地,退可雄踞一方,进可缓图天下。则家族中兴,万世功业,指日可待也。”

宝钗闻之潸然,对曰:“纵子不言,词中昭心也。然此言谬矣!观历朝举大事者,陈胜、张角、黄巢、李自成,得善终者几人?即是明祖,亦属顺天逢时,方为正统。今社稷安靖,民心思治,纵得冀州,以一隅与天下相争,岂非螳臂当车乎?一旦事败,粉身碎骨、诛连九族不消说,更有万世骂名。且兵戈一动,生灵涂炭,非君子所为也。”

无疆听毕大惭,乃问曰:“想我自幼习武,而国家数载几无战事,欲展雄才而不得,年将弱冠而大事无成。想霍去病年十七横扫匈奴,凌统十五岁拜为司马。方今家族衰落,我身为男儿却唯可袖手旁观,徒有武状元虚名,空负八尺立地身也。每思涕下,如之奈何?还望姐姐明示。”

宝钗幼时得茫茫大士点化,深明禅道,对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今上策,子当潜心读书练武,君子藏器于身,何愁不能待时而动?急于求成,则欲速不达也。”无疆叹服,起身再拜,曰;“然也!君之言,如晨钟暮鼓,若非迷途知返,悔之无及矣。”遂绝此意,一心报国。此后愈敬慕宝钗,视为知己。

数载之后,边陲告急,大和卓波罗尼都叛乱,和卓即番王之义也。番王起兵于西海沿子。帝降旨,诏南安王领王师平乱,卫公拜征西将军,与子若兰并武堂众将士同往。无疆请缨为先锋,不日出征。是日,于荣国府拜别亲眷,贾政曰:“不期此儿有今日也,万万保重!”。众人皆垂泪不舍,宝玉等折柳相赠,见惜别之意。无疆命人进酒,作歌一首,其声激昂,歌曰:

龙战野兮待英雄,吐豪气兮震长空。过阳关兮平叛乱,国家靖兮故乡隆!

军至西海沿子,安营扎寨。卫公久经沙场,识阵势之机变,王师训练有素。虽初遇不利,番人善射者阿卜都克勒木射伤若兰,后其亦被我军射毙。兼无疆一马当先,冲锋陷阵,士卒大受鼓舞,无不以一当十。乃势如破竹,三战皆大破番兵,尽复失地。追至边疆,休兵驻马,犒军三日,以待总攻。

番王之弟小和卓霍集占遣使请降,语中极尽阿谀之辞,约南安王入城受降。王大喜,命快马传捷报入京。卫公谓王曰:“番人狡诈,反复无常。恐此行不善,窃为君忧也。”王不说,曰:“夫今我君臣仁师义旅,克定祸乱,天下闻之莫有不服。今番王请降,乃顺应天道,又何疑乎?”又以兵多不礼,命卫公仅引百余骑护驾,亲赴番境。

果如卫公所言,未见番王,所伏番兵刀斧手杀出,卫公身被数创,死保南安王。而寡不敌众,百余骑无一生还,卫公亦战死。南安王受擒为质。番王命汉师速退,议和朝廷。众将士闻之惶恐,无疆登城门谓全军曰:“吾闻之‘君死,臣苟活者,不忠’。我等自归入南安王麾下,承蒙卫公爱兵如子,旦暮思报。今公舍生取义,英魂犹在!番贼猖獗,不共戴天!我欲为公雪恨,血战西陲,纵使马革裹尸,亦不负苍天也。诸君愿从我者,即刻整装,誓与番贼决一死战。欲还家者,魏某绝不强求。”将士闻之振奋,高呼欲从。于是众人皆割其发,以示必死,称“断发而征”。

无疆佯退师,暗布伏兵于城中。番王自谓得逞,领兵据库车城,忽闻战鼓齐鸣,喊声震天,清军从三路杀出,锐不可当,若天兵天将一般。番兵被杀得丢盔弃甲,自相践踏,一时间,尸横塞道,血流成河。清军长驱直入,所向披靡,一路追至番都。番王无奈,放还南安王,自请年年进贡,称臣中原。此后西陲遂定,六十年无战事。有诗赞云:

南王受虏众心同,断发而征气势宏。

扫净西陲番丧胆,边疆从此止兵戎。

班师回朝,皇上闻卫公战死,感其仁义,谥为忠侯。从军者皆有赏。帝嘉无疆勇略,欲拜为征西将军,领禁卫军。无疆固辞不受,曰:“征贼剿寇,平乱镇边,末将职责所在,不敢言功。今西海已定,当兴文偃武,休养生息。末将从军数载,今亦无心征伐。唯有一请,家中罪臣,实为末将父兄,虽有负皇恩,其无异心,忘陛下念贾氏先祖,许之戴罪立功,末将不胜感激也。”皇上以征西定边功不可没,又念及贾氏功勋,遂允。免贾府众人之罪,仍袭国公世职,所抄家产,全行赏还。拜无疆为三品龙骧将军,无疆叩首谢恩。至此,宁荣二府沐皇恩,延世泽,家道复初。

谢恩毕,策马还家,众军士送行。无疆着战时戎装——身披金芒战士甲,背挂赤色将军袍;头戴九天舞凤羽毛冠,足履四海腾蛟鳞片靴;坐下良驹追闪电,手中宝戟画龙纹;威风凛凛,英气勃勃。军中高立大旗一面,书“龙骧将军”四字。至宁荣街,凯歌高奏,旌旗列张,贾府家仆皆夹道相迎。自填《江城子 策马还家》,然只得上阙,且行且歌曰:

少年鸿志在穹苍,定边疆,战酣狂。

万户封侯,将位拜龙骧。

三载功成何所愿?归故里,诉衷肠。

至贾府,辞别军士,拜见家长亲眷于荣庆堂,各叙两方事。无疆闻及黛玉、迎春芳魂陨世,宝玉出家,不免垂泪。幸蒙祖宗庇佑,家业得以保全,以待今日之复兴。

宝钗亦在其中,端方如故,温婉依然,而眉宇之间略带沧桑之色。无疆见之,眼同水杏含泪迹,脸若银盆有愁容,知是独守空闺。又思及每逢大事,皆得宝钗相助,恋慕已久,但未曾言。如今功业已成,便欲一诉自少年而来情愫,百感交集,步宝钗面前,对之歌《江城子》下阕曰:

牡丹国色冠群芳,日思量,梦难忘。

立身扬名,戎马为卿忙。

苇韧磐坚如有意,执子手,共天荒。

歌罢,长叹一声,谓众人曰:“吾自幼虽不谈儿女情长,从军三载,方知心事实难自欺。宝钗至贾府已八年,吾心亦许其八年矣。宝钗助吾有三,其一曰学,吾少时无心读书,宝钗以《兵法》相劝;其二曰忠,南安王薨时,吾阴欲借机举大事,宝钗又论古今成败,遂得悬崖勒马;其三曰勇,西陲征战,出生入死,每每心念宝钗,方能临危不惧,终得破贼寇。若无宝钗停机之德,无疆断不能至今日也。儿郎斗胆,求父母、姨妈恩准吾与宝钗成姻,若无缘得此幸,吾誓今生不娶,天人共鉴!”

众人始料未及,面面相觑,半晌,贾政起曰:“老夫从祖上承得家业,百般思治,奈何才疏学浅,三世百年之家业,几有不保之虞。将军自幼寄养鄙府,今挽家族于颓亡,如蒙天助。宝钗亦是德智足备,才貌双全,有列女之风,可叹犬子宝玉无此福分,空误了她,吾深愧于薛府。今见二人情深意重,亦是前生有定。老夫就破格准了这门亲事。不知薛家意下如何?”薛姨妈自是欢喜,宝钗亦不忘少年之情,无疆、宝钗二人遂拜家长,结为连理。

此后无疆仍往军中,司将军职。卫若兰袭征西将军位,二人共操练王师。然中原无大战事,偶有叛贼流寇,二人稍加征讨,皆望风披靡。故无疆常居家中,与宝钗长相厮守,伉俪情深,终生不纳妾。宝钗协理宁荣二府,兴利除弊,尽减奢靡。至此,贾府其乐融融,共享天伦。《石头记》之故事,得团圆而终。

竹间墨客曰:“凡国家兴亡,家族盛衰,本有天数,然亦非人力所不可为也。历朝皆有能人志士,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重耳、勾践、田单,悉此类也。是故大族皆兴其家教,若一代有此等人,方能延祖宗之庇佑。夫逆天改命,兴国保家,存亡继绝者,谓英雄也。”

后人读此篇,感于魏无疆之事,有诗赞云:

七律 岁凛诗将

生来意在取封侯,苦读兵书夜不休。

诗社题诗昭虎胆,武堂比武竞鳌头。

请缨陷阵安边塞,断发挥师荡虏酋。

贾府中兴延世泽,荣归故里志终酬。

又有《踏莎行》一阙,单咏无疆宝钗之情:

一种痴情,八年恋慕,闲愁默默缘何故?

征西虽道取功名,相思万里迢迢路。

爱恨无常,离逢有数,难将卿我终身误。

幸而天助有情人,今生愿与君迟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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