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灵和慕辰入屋相谈,并没有设下禁制。
外面的暗卫、随从,都是跟在慕辰身边多年的人,懂得自行避嫌,各自都退到了一定的距离之外。
然后刚开始屋内两人的谈话还算小声,后来突然便红光大作、灵力蒸腾,紧接着便是青灵厉声出言的质问声……
侍卫中有不少都是在承极殿当差的,都曾见过两人单独相处后被收拾出来的破碎物件,知晓帝姬与陛下在私底下也必然是有口角之争的。
可是今日的动静,未免也有些太大了……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慕辰下过口谕,不许任何人入内打扰,但照眼下的情形继续下去,只怕会闹出大事来!
还好这时,南下打探消息的逊回来了,手里还握着从凌霄城发来的加急奏报。
领头的侍卫迅速上前,低声把跟前的难题简述了一番,然后眼巴巴地望着逊,“要不,你去?”
逊从慕辰还是王子的时候便跟随在了他身边,几番为其出生入死,地位自然不比旁人。若说此处有人违抗了御令还能安然无恙,那除了青灵长帝姬自己,便也只有逊了。
逊行事向来稳重,斟酌片刻,方才靠近了房门,俯身在外聆听了半晌。
相较于旁人,他最为清楚青灵与慕辰之间的爱恨纠葛,所以也稍微比其他人更能沉得住气些。然而当青灵嘶喊出“要你死”时,逊也不敢再等了。
他迅速打开奏报瞟了一眼内容,心中竟闪过一瞬的释然与感激,随即闯入门内,径直跪倒奏道:
“秀公子被人掳走了!”
青灵听到了逊的这一句话,手中的劲力终于撤了下去,上前夺过奏报读了起来。
逊这时才敢缓缓抬起头,望向屋子里的两个人,一看之下,不禁大惊失色!
慕辰站在一滩血泊之中,脸色煞白,衬得一双眼睛愈加的幽黑,一瞬不瞬地凝望着青灵。他身形几欲踉跄不稳,胸前大团的鲜红血迹,垂落身侧的手更是滴滴答答地不断坠落着血珠。
逊慌忙起身上前,扶住了慕辰,“陛下!”
再看向青灵,见她正揉碎了奏报,神情阴郁蕴怒地抬起了头来。
那双曾经黑白分明的澄澈清眸,不知何时,已镀上了一层灼灼的金红色光晕,妖异十足!
用于呈报帝君的密奏,她曾经读过很多,懂得辨识真伪。
不是假的。
不是假的!
毓秀,竟当真被人掳走了!
奏报上虽说尚未查清对方的身份来历,但青灵却立刻猜到了,会是谁!
她再容不下旁的思绪,径直撇开了逊和慕辰,大步就往外走去。
逊踌躇着想要阻拦,却觉得搀扶着的慕辰身体一软、整个人顷然已经昏厥过去,遂再顾不得其他,凝神将神力注入到他体内,护住了元神。
青灵奔出了屋门,扔出麒麟玉牌,念诀飞身而上,风驰电掣般的朝西面疾行而去。
~~
昀衍缓缓睁开眼,入目之物,是一株高大奇异的树。
那树大约有六、七丈高,树干深灰、带着黑色的花纹,形态很是特别。
昀衍怔然盯着树干半晌,依稀有种莫名的说不出缘由的感觉,觉得这树从前,原本是能发光的……
他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真是慌不择路、跳下悬崖,结果摔昏了头,竟然生出了这等荒谬的想法。
他摸了摸胸前和肩膀上的伤口,慢慢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周围四下,种满了无数株同样的树。
枝枝蔓蔓,遮天蔽日。
这里是……
迷谷甘渊?
脑海中一阵剧痛,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大力撕扯开了长时间困扰着他的那层迷雾,连皮带血的,硬生生将他的记忆拉出了一条口子 ──
地底强大的火灵之力,咆哮蓬勃着,似要以毁天灭地之势喷发而出。
骤然间的红光大作,一道火焰般的光束直射天际,炫得人睁不开眼,地面猛烈晃动,摇得头顶上的树枝簌簌直颤。片刻之后,那光明又被瞬间抽离,四周原本流光耀眼的树木,顷刻黯淡失色。
是谁,推开了自己,不顾一切地奔向了空地上寂静而躺的男子?
“殿下!慕辰殿下!”
她一声又一声,焦急地呼唤着……
昀衍心口一紧,仿佛连呼吸都艰难起来。
他讨厌这样的感觉,讨厌自己毫无办法地望着她奔向那人,讨厌她那般殷殷切切地唤着那人的名字……
可他更受不了的,是她仓皇难过的模样。
他竭力地朝她靠近着,在一片模糊的影像中拼尽全力地想要看清楚她。
她是谁?
是谁?
如此这般的让自己心痛忧愁……
她终于,抬起了头来。
泪眼婆娑的,不管不顾地为地上的人输送着神力。
“师姐……”
昀衍恍不自觉地喃喃出声。
师姐……
怎么会是她?
他下意识地再度抚上了肩头的伤。
怎么会是她……
可竟然……
真的是她。
~~
青灵驱策着麒麟,心急火燎地赶往仙霞关。
昀衍提议要助她西逃之际,曾经说过,他会安排人将毓秀接走。
当时她不过是半信半疑,在心中认定了列阳人再如何手段过人,也无法轻易从守卫森严的朱雀宫里将人带出。至少,没有她本人的帮助,他们根本连承极殿都无法接近。
而在崇吾出手重伤昀衍之后,青灵更是完全放弃了倚靠列阳人的打算。
却万万没有想到,列阳人竟然还是动手了!
她回想起自己对昀衍那必杀的一击,不禁胆颤心寒,不敢去想此时毓秀若是落到了他手中,会遭到怎样的对待。
还好,她还有青云剑。
他们如果只是想要青云剑,那她就给他们好了。
可这样一样,她便又失去了跟慕辰交易的筹码。
那么五师兄黎钟的下落……又该往何处去寻?
崇吾一门、再加上她自己和毓秀,若出不了东陆,又该何去何从?
青灵愁肠百结,渐渐行至了仙霞关口。
列阳的迎亲队伍,早已抵达,且在关外的空地上建起了一座巨大华丽的喜帐,高悬着王族的徽记与旗帜。
有负责戍卫的巡逻兵,很快觉察到了青灵坐骑的逼近,发出了示警的讯号。
千重穿着一身厚重的婚袍,与随行人等从喜帐内掀帘而出,身后跟着亦是一身华贵装扮的阿婧。
两人正式的婚礼定在列阳国都举行,但适才在喜帐之内,业已按照北陆习俗,完成了一系列的仪式。阿婧此时满心的忐忑与不安,仰头瞧见青灵的到来,忍不住抬手拨开了头冠前的珠帘,一声“姐姐”的呼唤哽在了喉头。
千重微眯着眼,也扬头望向青灵。
百年前在这里唤醒了开天辟地之力的少女,容颜依旧。可再看之下,神态气质,却又是完全不同了……
千重勾了勾嘴角,示意戍卫暂退一旁,自己则用内力将声音送出,语气微嘲,“原来是长帝姬殿下啊。刚才迎亲的时候一直没见到帝姬,说是什么身体不适,现在抱病赶来,莫不是左思右想了半天,觉得后悔没能嫁给本王,特意前来抢亲的?”
他话音未落,周围随从人等便爆出一阵笑来。
青灵知道北陆向来民风彪悍,眼下顾及着阿婧的面子,并不想跟千重计较,只按奈着性子说道:“我有要事,想跟你借一步说话。”
此言一出,列阳众人又是一阵肆意大笑。
千重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效果,挑着眉,负手不言。
青灵只得以神识传话,质问千重道:“你把我儿子带去哪里了?”
千重笑了笑,依旧微眯着眼仰望青灵,“你跟我回列阳,我就告诉你。”
青灵渐渐有些抑制不住怒意,“我现在还不能离开东陆,但终有一天会离开的。你先把毓秀还给我!”
千重不为所动,挑着眉,“令郎的下落,大概只有我二弟最清楚。帝姬如果心急的话,可以直接去他在列阳京都的府邸当面询问。”
青灵见千重摆明无意让步,而她若此时离开了东陆,却便是坐实了叛国的罪名,将来步步为坚,保不齐还会继续受千重兄弟的要挟,难得自由。
她望向千重身后的阿婧,心中百般矛盾纠结,右手握成了拳、又展开,继而又握紧,解封出青云剑的心诀几番脱口欲出,最终又咽了回去。
她毕竟,不再是崇吾山的小六了。
这么多年的朝权争斗、起伏经历,让她懂得了克制、懂得了从长计议,陪伴在洛尧身边的那些日子里,更让她学会了研究对手、学会了站在旁人的立场纵观全局。
可血脉中的那种狠戾,又在叫嚣着催促她以另一种方式来解决问题。
不顾一切,血流成河。
哪怕会毁了阿婧一生一次的婚礼……
哪怕会就此失去找回五师兄的机会……
哪怕……她甚至没有把握,屠尽了面前所有的人,就必然能找回她的儿子。
她的儿子……
世上唯一的骨血牵绊。
到了这一刻,青灵第一次真正地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爱那个孩子!
他曾于她的腹中孕育成长,每一次微小的胎动、都曾给予过绝望中的她无比安慰和期盼。
他不仅仅只是逝去之人留给她的念想与凭证,更是她生命之中另一种爱的源泉与承载!
他英俊的小脸,温热的小手,唤着母亲时那种眼睛中只有她的殷切神情……
他是她的骨,她的肉,她的血。
无法割舍,无法替代!
谁若是伤他一分,她必然要让对方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