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峰之巅,和风徐徐,空气中夹杂着花草与泥土的清香。四周一片静谧,只有细微的虫鸣鸟叫声偶尔响起,却愈加叫人觉得心神安宁。
青灵枕在洛尧的胳膊上,仰望着碧蓝晴空,缓缓伸出手指、在空气中轻轻划过,似在触摸着无迹可寻的山风,又似在指点着瞬息万变的流云。
她放下手,落至洛尧腰间,一面抠着他革带上的玉扣,一面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道:“真想就一直躺在这里,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做……”
洛尧低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哪里也不去倒是无所谓,可什么也不做……是不是有些过份了?”
青灵撑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瞪着洛尧,“从前怎么就没看出你这人如此的下流?每句话都能往那件事上扯……”
洛尧眉梢轻挑,“哪件事?”
他伸出手,将她顺势圈入了怀中,“我可什么也没说啊。是师姐一心惦记着那事,才总会不自觉地往那个方面猜测。”
青灵趴在他的胸口,哼哼唧唧地说:“呸,你才一心惦记……”
洛尧抬手抚摸着青灵的长发,同时又低下头、温柔地轻吻了下她的额头,但笑不语。
两人静静相拥,呼吸着彼此熟悉的气息,沉默了许久。
最后,洛尧缓缓开口道:“如何,现在是不是觉得心情安宁了许多?”
他抚着她的发丝,感受着它们在自己指间似水般滑过,语气放得十分平和,“朝政上的那些事,让你觉得很辛苦吧?可推行新政这种事,绝非一朝一夕便可达成的。你其实,不必给自己过多的压力。”
青灵微微动了下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听见洛尧继续道:“从前以为你做这些,是为了朝炎王族、为了慕辰,可今日才意识到……这里面,竟然也有我的缘故……”
他牵起唇角,手中动作愈加温柔,“那我,便更舍不得让你如此辛苦,时时刻刻都好像因此而感到焦虑。”顿了顿,“再说,你夫君我虽然胸无大志,却幸而擅长解决问题。此番你南下想要达成的目的,看似牵连甚广、繁琐复杂,可真正做起来也不算太难……”
青灵打断他道:“对你来说是不难办。你那么狡猾,做什么事总是很顺利,从以前勾结列阳、到最近窃取大泽的军防,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事情给解决了!可我跟你不一样,我必须经过很多次的尝试、才能找出解决难题的方法,所以难免会有所焦虑,担心时间不够。”
洛尧笑道:“你只是不善于借助旁人的力量罢了。王族中人,难免会养成对周围所有的人都多少缺乏些信任的习惯。其实你大可把人心想得简单些,这样反而更容易找出解决彼此间矛盾的捷径,对外能投其所好、一矢中的,对下也能做到权力下放、让自己少些压力。”
低头瞧见青灵神情似懂非懂,他忍不住曲指刮了下她的鼻子,“就好比说,遇到像我这样的人才主动投诚效力,你就该欣喜若狂地接纳下来,一面偷笑、一面在心里暗自感恩戴德。当然,你若是想将感激之情表达在明处,我也不会介意……”
青灵一口咬在洛尧的手指上,疼得他忍不住嗞了口气。
“谁要感激你!”
她恶狠狠地打断了他,手里攥着他的指尖,惩罚似的用力捏了几下,咬着唇沉默了片刻,似羞还恼地说道:“你是我丈夫,帮我做事天经地义,还好意思问我要感激……”
洛尧俯低了头,凑近她力表忠心道:“好,我错了,我该罚!以后我任凭夫人差遣,帐内帐外,都绝无怨言!”
青灵倏地推开他,扔出一连串的恶言,语气却是哭笑不得的无奈与娇嗔。
两人笑闹着,如同初沐爱河的少年情侣,说着甜蜜的、近乎俗气的情话,陶醉在彼此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对视之中,每一回的拥抱、爱抚,都似乎能让他们心神颤栗、灵魂荡漾,沉溺其间不肯自拔……
末了,青灵倚着洛尧,叹息说道:“你心里大概觉得我这个人特别没脑子是吧?从前在崇吾的时候,师父就老担心我心性浮躁、争强好胜什么的。有时候回头想想,如果不是自己硬要搅到那些争斗里去,很多伤心烦心的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洛尧的手指缠绕着她的,十指紧扣,握至了胸前,“其实,我倒是羡慕过你这样的性格。我这个人,下决心前常常会犹豫不决、优柔寡断,不像你,一旦起了念头、就会马上着手去实现,即便是面前摆着无数道难以逾越的阻碍,也都不能让你心生退意、徘徊不前。”
青灵撇了下嘴角,似乎是不信,随即又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
半晌,她支起头,探究地盯着洛尧,“现在想起来,你这个人,倒真是挺优柔寡断的。”伸着手指在他面前虚点了几下,“你老实交代,当初对我态度时冷时热、阴阳怪气的,到底是在犹豫些什么?还有,后来你跑去大泽肃清军防,我写信让你回京、你却编排个借口死活不回,是不是也在犹豫着什么?”
洛尧辩解道:“大泽的军务,绝非编排借口。陛下大婚那时,恰值我手上的几件事跟进到一半,一旦有所松懈、就会满盘皆输。你也明白,要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替换掉朝炎近一半的军防要职,我真的是没有半点闲暇的机会。不信你回去问念萤和久叶,为了早日将事情办妥,彻底赢得你的信任,我可是废寝忘食日以继夜豁出了性命。”
青灵睨着他,“你要不要再说得惨烈些?”
她心里暗自想着,是不是天底下所有的男子都会像这样,一旦和喜欢的姑娘有了夫妻之实,就开始从小心谨慎变得厚颜无耻起来?说话时再没有从前那种患得患失的不确定,也再不会被自己逼得窘迫尴尬,倒是反而时时将自己弄得羞怯不已……
她追问道:“大泽的事就暂时算了。那从前呢?从前你对我态度时冷时热、阴阳怪气的,又是怎么回事?”
洛尧望着青灵,见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澄澈纯净、倒映着碧空艳阳的灼灼之色,不觉一瞬间思维微微迷惘,缓缓抬起头仰望浮云,似笑非笑地说道:“能是怎么回事?无非是猜不透你心意,有些患得患失的举棋不定罢了。”
青灵对这样的解释显然并不满意,朝前凑近了些、隔阻住他飘忽的视线,“哪里猜不透?我后来,明明是有表示的!就算你那时还怀疑着我跟慕辰什么的,可难道就看不出来我也喜欢你吗?”
洛尧躲不开她的目光,只能定定地与她对视着。
她的眼睛,此时此刻,并不似那夜妖瞳熠熠的诡艳。然而印入了脑中的记忆、压至了心底的秘密,始终都在那里,从不曾离去……
良久,他轻轻叹息一声,低低道:“我其实,一直都想问你……如果,你与陛下不是兄妹,你……”
话说了一半,又后悔起来,蓦地沉默住。
青灵却听得很明白,脸上的神情瞬时起了复杂的变化,目光游移着,撑着身体的手臂也动了动,似乎是想扭身避开洛尧的注视,然而最后终是平静下来,定定地望向洛尧,说道:“你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意义。”
她清了下喉咙,语气放得缓慢却清晰坚定,“首先,我和慕辰的血缘关系是无法改变的,所以,这样的假设本就不成立。”顿了顿,“就算非要假设我和他不是兄妹,那也不会有任何的变化。我现在,爱的人是你,不管其他人、其他事起了怎样的改变,我还是只会爱着你。”
洛尧深深地望着面前的女子,一时竟有些无语凝噎。
半晌,他握住她的手,垂目又开口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开始,你和他不是这样的关系,你们……根本不会分开……”
青灵抽出手来,一把掩住洛尧的嘴,凶巴巴地盯着他说:“你这个人,还真是挺纠结的!从前那些干练从容都是装出来的是不是?你要是非得用这种思维来判断,那你怎么不说,当初若不是我父王铁了心要把我嫁给你,你早就娶了阿婧做妻子了!”
她松开手,指尖慢慢划过他墨羽般的眉毛,“从前你还总劝我说不要惦念着过去的事,结果自己倒是……”
手指一点点下滑,掠过高直的鼻梁、辗转到他丹红的唇上,不觉自己先红了脸,低声说道:“你呀,其实就是个傻小子,也就只配靠美色迷惑迷惑我这个帝姬。国家大事什么的,做做样子还可以,要真交给你去做,估计迟早会出纰漏……”
洛尧又好气又好笑,却偏偏被撩拨得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先前那些百转萦绕的思绪亦顷刻消失殆尽、再无从记挂。
他伸臂圈住青灵,翻身把她压倒在杜若花丛中,一双妖目亮晶晶地盯着她,“原来师姐竟是这样的人,贪恋美色……平时动不动就骂我下流、骂我不要脸,其实都只是做做样子对吧?”
出乎洛尧的意料,青灵这次被他以这样的姿势禁锢住,既没躲避也没挣扎,而只是笑盈盈地回望着他,清澈的双眸中蕴着一丝狡黠。
他有些诧异,思忖着打算再度开口,却忽然被青灵抬手勾住了脖子。
“我就是贪恋你的美色。不可以吗?
她一手悄悄探入花丛之中,用神力将玉蕗藤催生拔高、迅速地在自己和洛尧的周围结成了一座枝叶青茂的花篷,将两人身形遮掩了起来,一手则攀在洛尧颈后,将他拉近自己,然后略带着几分羞涩地仰头吻了上去。
韶光明媚,和风曛暖,山风吹动满园花朵蓓蕾,送出阵阵沁人心肺的清香。
就连巍峨伫立了数万载的章莪峰,其间那俯瞰苍生天下的威严山色,在这一刻,也似乎变得温柔旖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