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匆忙而至,将慕辰抬入偏殿,诊断结果与淳于琰所言相同:中毒。
不单是中毒,且毒性生猛,饶是大王子神力精纯,亦免不了伤及肺腑,剧痛难当。皞帝勃然震怒,下令即刻彻查。
因逢极其盛大的庆典,整个东陆的名门高族皆齐聚于朱雀宫中,其中又不乏众多女眷,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朱雀宫本是东陆戍卫最严苛的地方,禁军部署以及外围所设之结界、皆是一等一的缜密。而宫中所用饮食也是经过层层把关检验,很难出现人为下毒的状况。
但王宫,亦是自古权力争斗最为激烈之所,暗杀算计之事从来无法杜绝,而皞帝更是于前朝波云诡谲中一步步登上极位之人,遇上这样的情形,虽然震怒于有人胆敢在千岁节庆上毒杀王族,应付处理起来却也是缜密镇定,有条不紊。
很快,禁军便封锁住了整个朱雀王宫,不允许任何人擅自离开。
御医们暂且稳定住慕辰的伤势,将其转送入了距离大殿最近的皞帝寝宫承极殿。而参加庆典的宾客统统被禁军“请”入了偏殿,空出大殿来以便由专职医官清点现场、追查毒物源头。
不多时,同样的剧毒,在帝姬青灵与夫婿所用的菜肴中也找了出来。
而青灵此时,正与其他王族一道,被禁军护送返回各自在宫中的寝殿。
方山王后神情冷凝,虽走得匆忙,却不失一国帝后凌驾世人的气势。紧随其后的慕晗与阿婧,一个面色紧绷,一个微有怔忡,被左右戒备的重甲侍卫护得严严实实的。
跟着青灵和洛尧后面的,是青灵的小王弟哲成。
哲成如今正值不大不小的年纪,对朝政战局之事似懂非懂,煞白着一张小脸,紧攥住身畔母亲的裙摆,一连串地问道:“母妃,大王兄为什么会中毒?是不是北陆的列阳人进到朱雀宫里来了?列阳人来了的话,会不会把我们都杀死?”
哲成的生母靳妃捏住儿子的小手,低声斥道:“别瞎说!” 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意。
青灵思维凌乱,在脑中反复重温着刚才淳于琰对自己说的话。
尽快离开?
为什么?
难道……这一切,又是慕辰事先布下的局?
他们瞒着她,到底,又想做些什么?
洛尧走在青灵身边,低头瞧见她面色微白、神情中一丝略带困惑的愠意与担忧,不禁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说道:“你要是担心慕辰,便回去看看他吧。”
他直觉地意识到,此时跟着方山王后和慕晗,恐怕只会令境况更危险……
青灵回过神来,抬头看着洛尧,迟疑着要不要将淳于琰的话告诉他。
可就在这时,前方护卫着方山王后一行的重甲侍卫突然发出示警的惊呼,紧接着纷纷抽出兵刃,列出了防御的阵型。
青灵身后的哲成被吓得猛地掩住嘴,继而惊恐地叫了起来。
他这一叫,后面不明就里的嫔妃和宫女们也仓皇地跟着惊叫起来。五王子攸宁更是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紧紧抱住了二王子逾均的腰,“二王兄,我怕!”
暗夜宫灯昏暗之中,众人乱作了一团。
更倒霉的是,恰恰行到了地势低凹处,两侧高大的殿宇和古树将月光遮挡着严严实实不说,若敌人由外突袭缩紧包围,中间诸人就犹如盆中之鱼,无路可逃!
洛尧听见前方骤然响起了呵斥和兵刃碰撞之声,再不敢迟疑,拉住青灵便往后撤去,“快走!”
青灵扭过头,见后面的宫人惊叫着四散,禁军则急速逆流而上地涌来,一片混乱之下也来不及反应,任由洛尧拉着自己后退。
奔出去一段后,又恍惚记起刚才一片凌乱之中,自己瞥见了哲成和靳妃在几名宫女的簇拥下、踉踉跄跄地退靠到了玉石殿基之上,颤栗着不知作何应对。
青灵扯住洛尧,“等等!我六王弟他们像是落了单,我得回去带他出来,不然他一个孩子很容易被误伤!”
洛尧闻言停下脚步,转头回望来处。
那方显然已有神族高手动用了灵力,结出的防御阵法腾然生出结界的光束,在对方猛烈的攻袭下时明时暗,发出巨大的、不断的尖锐碰撞声。
洛尧将青灵拉到一处宫墙角落,叮嘱道:“你用麒麟玉牌设个隐身的禁制,留在这儿等我。我去接你弟弟过来。”
他扶着青灵的肩头,语气难得的严肃,“记着,一定等我回来!”
说完,旋身迅速地朝来时的方向行去。
青灵目送着洛尧的背影隐入了夜色,随即一面掏出麒麟玉牌来,一面在心中嘀咕:
自己打着崇吾弟子的旗号在外闯荡了这么多年,什么刀山火海没见过?上次在凭风城遇到叐人那样的魔物都不曾畏惧过,难不成今日还怕了这些刺客不成?
其实刚才就不该由着小七拉着自己逃命,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丢人!
恨只恨,今日穿戴得太过隆重,动起手来实在不便……
可哪些人,到底又是出于何种目的杀入了朱雀宫?
若是刚才大殿的一幕是慕辰故意演出的一场戏,那他跟这些刺客,又有什么联系?
青灵满脑子的思绪缭绕,摸着手里的玉牌,迟迟没有念动心诀。
这时,一道黑影突然如蔽月之云般从半空跃了下来,惊得她下意识地后退弹开,随即转腕聚汽凝剑,挥手就要刺出。
来人压低了声音、急促地唤了声:“帝姬!”,抬手拉下蒙面黑纱,露出了面孔。
青灵慌忙撤去招式,“卫沅?怎么是你?”
卫沅重新蒙上脸,躬身说道:“逊在大殿外一直没等到帝姬,所以让属下寻过来接应。事不宜迟,烦请帝姬迅速随我撤离王宫!”
青灵满腹狐疑、哪里肯轻易罢休,连串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慕辰又在谋算些什么?他现在在哪儿?当真是中了毒吗?”
卫沅也不正面回答,只道:“属下只知殿下吩咐逊送帝姬尽快离开,万不可再耽搁片刻!”
青灵了解慕辰御下的方式,明白自己是逼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遂将手中冰剑往前一送、将卫沅逼退两步,接着催动神识,以麒麟玉牌设下隐身禁制,飞身越过宫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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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极殿,内寝。
皞帝扫了眼榻上昏迷不醒的慕辰,转头问坲度:“此毒到底有无解法?”
坲度又上前探查了一番脉象,跪地奏道:“下官愚笨,一时参不透解法。那毒似乎无色无味,一旦渗入了食物,便染上食物本身的气味,再难辨别成分。如今只得依着寻常法子,暂且保住大王子的性命,待找到毒源,下官才有机会配出解方。”
皞帝眉头紧锁。
到底是什么人,会想要在崇明庆典上毒害慕辰和青灵?
会不会……
他脑中浮出几个名字,随即又压了回去。
这等明目张狂的手法,倒更像是抱了玉石俱焚的决心,绝不似心思缜密之人所为……
这时,禁军统领王勖在内侍的引领下匆匆入内,焦急禀奏道:“陛下!有几十名刺客潜入了王宫,此时与禁军对峙在辞镜宫附近!”
“刺客?”
皞帝向前一步,神色凛然,“什么样的刺客?”
那统领答道:“回陛下,末将瞧他们的身手,应俱是神族高手。只是刺客都蒙了头脸,看不清容貌……”
神族高手?
也就是说,应当不是列阳人了……
皞帝在心中思忖片刻,沉声吩咐道:“以宫中禁军的实力,应付几十名刺客应是有余。你传令下去,让他们尽量活捉,以便将来查明背后主使。”
想了想,又从掌中解封出一枚印鉴、交予对方,“你再亲自去一趟大殿,让莫南岸山以此印鉴为凭,调动凌霄城驻军封禁京城,不许任何人擅自出入。”
京城驻军意义重大,调遣时不但需要执掌朝炎兵马的莫南岸山亲自出面,还需要皞帝手中这一枚独一无二的印鉴。
王勖乃是皞帝心腹,亦了解调兵流程,见状遂明白事情紧要,双手恭敬地接过印鉴,遂行礼迅速退了出去。
皞帝将印鉴交出后,却又有些疑虑,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同来赴宴的莫南诗音和莫南宁泽软禁起来,留作人质……
身后忽然的,传来一缕极轻的风动之声,夹杂着淡然清幽的兰芷香气。
皞帝未来得及回首,手腕便猛然被人擒住。灼烫的力量迅速渗入了体内,缠绕包裹住五脏六腑,挤压出剧烈的痛楚!
他想开口,却无法动弹分毫,整个身体都似乎被一股陌生而强大的力量所束缚住。
一旁的坲度失声惊道:“大王子,你……”结结巴巴的,“你……你这是作什么?”
他因为纤纤受慕辰所胁,应承过会帮他隐瞒毒性已解的真相。可他原以为大王子只是想上演一场苦肉计,借机打压一下政敌罢了。
可谁知……
火莲艳光乍现,内寝中两名已然吓傻的宫女和坲度齐齐倒地,再没有机会发出半点的声音。
皞帝身体瘫软,慢慢跪倒。
身体内那种缠绕挤压着五脏六腑的灼烫力量,一点点吞噬着他的神识。
他尚且清醒,尚且能看见慢慢走到自己面前的人。
眉若墨画,鼻梁英挺,面容中一种高贵清华的感觉,同那兰芷的气息一样,酷似他的母亲。
可那双漆黑的眼睛,看不见底、深幽的让人心惊,像极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