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孪子之喜
卿睿廷离家的时候就觉得右眼皮老是跳,心里的不安感扩大,但毕竟是皇命不可违,他也就寄希望于快点收拾完回来。结果皇帝话都还没说上几句呢,萃琦就派人来请他了。
他可顾不得皇帝的脸色,直接告了罪转身就跑,一路走回来,心里的不安跟蜘蛛雨后织网一样越来越大,细弱的情丝随着夜风,吹得他心火燎原。他想起自己前几日从楚昭南那里回来之后去云湖堂,风伊洛跟他说的话。
这大晚上的怎么想怎么不安,是以他加速赶回来。进门就看到屏风层层叠叠的,盖住了自己的心上人,萃琦和管家跟护卫一样一左一右的站在门边,神色都是紧张的。
听到禀报说还有得时间煎熬,卿睿廷心里好歹是平静了些许,从桌上端了杯茶一饮而尽,然后把外衫一脱就直接往产房里走。没人敢拦。这阖府上下就只有两个正经主子,又是从来不讲庸俗规矩的,所以也就随他去。
顾凉月满头大汗,鬓发湿漉漉的贴在腮边,她的嘴唇并没多少血色,也就用力的时候能够感觉到她是有力气的。卿睿廷半跪在床边,有些慌乱的去抓顾凉月的手。他费了很大的气力才把她握紧的拳头掰开。
“月儿,月儿看看我,我在的,我在的。”卿睿廷长长的呼吸,努力稳定情绪,这里头太过闷热,空气里越发浓重的血腥味道,有些混乱的女人声气,都让他觉得烦躁,但就和往常一样,只要他的眼神落在他的月儿身上,那他就能冷静。
顾凉月这会感觉到了卿睿廷的到来。在这一大片黏腻沉闷的空气里,他跑过来带起的风,衣摆上清淡的薄荷熏香,甚至方寸大乱的朦胧呼唤,她都能感受到,但是她说不出话来。能给的回应只是顺着他的力道松开手,然后紧紧抓着他。
她嘴里有为了防止咬舌而塞进去的丝巾,所以不能发声,但这并不妨碍她低头。纤细白皙的手狠命抓着那个人的指头,红晕出现在指节相接处,甚至有那么一刻,她听到了骨头的声响,痛肯定是痛的,但那人没有放手,他轻柔的给自己擦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面色如常。
“需要我把屏风挪开些吗?”熬了不知道多久,顾凉月觉得自己几乎脱力,心里的毛躁也蜗牛似的伸出触角。这里站着这么多稳婆都没有察觉到,只有卿睿廷问了顾凉月一句。
就是得了肯定的答案,卿睿廷到底也不敢撤多少,只吩咐人把最近的一扇撤下去,窗户开了一条缝,熏香也撤掉。顾凉月平日里就不喜欢闷热,即使在冬天,也会开一扇窗透气,这会这么多人在她身边晃悠,肯定是难受的。
约莫着天亮时分,稳婆的声音终于带了些焦急和底气,开始让顾凉月短促换气,并开始用全力,卿睿廷仍旧守在她身边,从握着手到自己坐在床头,让顾凉月靠在自己身上,也不说话,只是时不时给她擦汗,顺便亲两口额头。
萃琦看着侍女们端着热水来来去去,她的心情和这黎明的天色刚好相反,顾凉月已经煎熬着走过三个时辰了,她握着瓷瓶却不知道要不要现在给。根据她的了解,风伊洛的用药大部分时候都讲究及时,且那个云湖堂来的管事早些时候又告辞了,搞得她心里不前不后的。
就在她焦灼的档口,外头却是有人禀报说风伊洛来了。她喜出望外的走进产房跟卿睿廷请示,得到的是连声的“快请”。顾凉月这时候还算是有精神,她看一眼萃琦,尽力扬起一抹笑。萃琦自从跟她,就基本上没有这么提心吊胆的时候。
在屏风外头候着的太医听到云湖堂来人的消息,并没多说。风伊洛他们或许不知道,但云湖堂的名号可是响当当,他们开出来的方子就连他们都说不出不好来。十王妃的这胎应该比他们想象的要容易些,前期的补养是到位的,加上她自己本身康健,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
风伊洛进来的时候就听到稳婆的催促和女子尖刻的喊叫,她停步听了一会,把皱着的眉头放平,摸了摸手腕,然后才踏进产房。早前管事回来的时候就说过,她这一胎不会有问题,为着心安她也还是戴着面纱来了一趟。
她有些显怀的肚子使她轻易不能弯腰,所以坐在桌旁采了悬丝诊脉的法子。诊断完也没说什么,只自己倒了杯白水。她是来坐镇的,并非让人乱心神,所以只是给卿睿廷递了个眼神。
巳时末,在顾凉月近乎惨烈的挣扎中,传来了婴儿响亮的啼哭。太医们熬到现在都是面上一松,风伊洛却让萃琦把之前给她的药喂给顾凉月。但即使是这样,第二个孩子出来也都是午时二刻的事情。
顾凉月已经脱力昏过去。卿睿廷眼睁睁看着顾凉月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前一刻还紧紧握着他的手瞬间脱垂,他慌乱得连稳婆喜洋洋抱过来的孩子都来不及看,大声唤着“伊洛大夫,伊洛大夫……”听在人耳中竟有大恸之感。
风伊洛绕过屏风,在临时搬来的凳子前坐下,摸脉之后看了卿睿廷一眼,无声示意他出来。卿睿廷看她面目严肃,心里陡然一沉,天塌地陷似的,几乎站不稳。
“王爷先冷静,民妇有一事相问。”风伊洛看他一脸仓皇,也没安慰两句,出来了就急声问出来。她刚刚看了下站在床头的稳婆,虽然面无表情,但心里到底是叹了口气。
“可是月儿出了什么事?要不您先替她诊治,事后你想问什么我都依你。”卿睿廷这瞬间是真切感觉到了慌乱。就好像顾凉月的生命就在她一句话里头,一言生死,便可定自己余生情形,他如何都觉得难受。
世间人都是敬畏医者的,因为他们承载着一人所拥有的最珍重深情。大抵是赌完了一生之慷慨,所以慌乱无据,因着死生欢苦皆在白衣之下,所以爱恨别离都是余生造化。
“她确实有事,”风伊洛故意话不说完,看到卿睿廷愈发焦灼的神色,咳嗽两声还是放正了颜色,“但不是现下要说的。我且问你,此后还想要孩子吗?”
她这话问得不讲情面,但却是必须。她知道宫里头那个多半是不会有孩子的,为了保证皇室血脉,下一任储君必然从老九老十两个王爷府里头出来。如此就很难保证卿睿廷不会一时脑子活泛,想些歪主意,所以她要问明白。顾凉月虽然与她不常见,但好歹是同出身,为着顾陵歌,她都会多加照顾。
“孩子?”卿睿廷现在满心都是顾凉月,哪里想到风伊洛这档口会问这东西。他深呼吸两口,温暖的空气中仍旧漂浮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奇异的让他慌乱了这么久的心思定了定,他抹了一把脸,眸子里都是坚定,“不要了。”
“你倒是清明。”风伊洛面色缓和了些,心里为自己并没看走眼而开心。
“生产这事本来就对女子伤害极大,本王无论如何是不会再让月儿冒险了。”卿睿廷想起最开始,顾凉月一脸开心的说以后要儿孙满堂,到后来开始赌气说不生了,再到后来整个人都变得敏感且温柔。她无论如何他都是爱的,只是这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有了。
“你就是想要都没那个机会了。”风伊洛敛了眉目开始说正事。“她的身体虽然这会看着是康健的,但到底是孪子,气血亏耗有些大,药都要吃至少两年,也就是说,”风伊洛把空空的茶杯放到他面前,“你会有两年的时间劝她放弃生孩子。”
为母则刚的说法是没错的,但这其中的苦难艰辛实在是太多太深。在频繁的接触下,风伊洛能够明显感到顾凉月心中对孩子有些不大正常的执念。但实事求是的来讲,她的身体,要补的亏空太大了,并不适合再走一趟鬼门关。
没有人可以剥夺任何人做决定的权利,因此有了建议的出现。
风伊洛也跟着熬了些时辰,实在有些疲乏了,恰好逢着长安来接她,索性也就跟着走了。临走之前,卿睿廷把她送到产房门口,她把药箱里的黑色小瓷瓶拿出来,看着他,“你和她说好之后,就把这个吃了吧。”
避子药当然也有女子用的,但是她不会给。
卿睿廷送走风伊洛,顺便也让太医和稳婆们回去,他自己则是回了内室。这时候地方都已经打扫干净了,顾凉月躺在新换的锦被里沉沉睡着,旁边有奶娘正抱着孩子不知所措。父亲还没有见过孩子,她们不敢抱下去。
“把孩子先抱下去吧,好生伺候着。”卿睿廷好歹是让奶娘上前,完成任务似的看一眼两个崽子,没发现什么异样之后,打了个哈欠,让奶娘们离开,自己则是握着顾凉月的手,慢慢伏低身子,在她身侧安心睡去。
孪子之喜么,他迷迷糊糊的想起奶娘们的恭贺,好像也不错,至少月儿会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