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稚龄奔赴
风岚宫
宫妃们倒是离去了,皇帝却没有带着蓝衣离开。璃夏仍旧跪在地上,红色的地毯刺激眼睛留下后像,使得她有些眼热,玲珑跪在她身后半步处,两人都不发一言。卿睿凡让两人先站起来,从声音里倒是听不出什么异样。
长久的沉默让璃夏脑子转不动,刚听到命令的时候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刚一动起来感觉腿都麻了,门口的水月快步上来搀扶。皇帝没有说一个字,看着这三个女人,面沉如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璃夏安静的站立,玲珑并没有动,她看着地板,腰背拱起,以头抢地,声音里都是悲怆和沉稳:“奴婢失职,求皇上降罪。”这殿里的所有人都是为着顾陵歌活的,但是决定她们生死的人始终还是皇帝。而皇帝最明白的底线,就是顾陵歌。
她们都是大清洗之后进的宫,也都是璃夏选出来的人。从进月门的那一刻起,璃夏就无时无刻不在教导,又有皇帝的监管,压根就无人敢质疑皇后,连带着璃夏也成了说话最管用的人。
“璃夏,抬起头来,朕且问你一事。”卿睿凡已经许久没有和除蓝衣以外的人对视过,鲜少接触新鲜的面容,但璃夏的瞳孔某种意义上来说像极了顾陵歌——或许是自己睹物思人太深。这双琥珀色的眼眸中沉淀着温和与静默,透净光亮的瞳孔倒映着散碎的日光和一个驻留的人影。
他和她共同守望和追寻的那个人影。
“奴婢在的。”璃夏的神色仍旧柔和,她对卿睿凡眼中的温柔太过熟悉,连带着心绪也有所起伏。她终究是比面前这人幸运的,他一直都在梦与现实的间隙中追寻,而自己是站在那个人面前的,带着被肯定过的积极意义。
“此事,当真只是巧合?”卿睿凡出戏很快,他没有过多放任,咳嗽两声之后看着人的眼光也严肃了起来,玲珑趴伏在地上话都不敢说,皇帝的语气像极了秋后算账的萧瑟霸道。
“回皇上话,奴婢不知。”璃夏并没有一丝迟疑。她直勾勾的盯着卿睿凡,并未表现出一点对天威的畏惧,“奴婢只知道娘娘的花圃没了,春兰殿的那位不久该有大动,宫里该是越来越难平静。”
她和春兰殿的交集并不深刻,前朝的事更轮不到她一个宫女置喙,但还是提了这么一句。很好想明白的,这次是春兰殿的试探,拿个小花圃来试探皇后的位置还有多稳,众目睽睽之下,皇帝只惩罚了被推出来挡刀的莲月。
虽然莲月在春兰殿地位不低,但一个都要被放出宫去了的弃子能换到皇帝对久病在床的皇后的明朗态度,对春兰殿,对其他的妃嫔,对还空悬着的众多宫位来说,都肯定是利好信号。重拿轻放,谁都知道该巴结哪一边。
后党,该是要有大震动了。
“先不要转移话题,也不要让朕问第二遍。”卿睿凡目前想的并不是这件事,他只觉得蹊跷,尤其是那口天井,万花伏首,好像有意送葬一般。他看着杨怜儿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所有的后果,也做了反应,但那都还是后话。
“回皇上,奴婢不知。”璃夏似是被激起了脾气,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紧。她低下头,弯腰行礼,同时回话,标准的流程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心上的那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终究他还是带着蓝衣离开,目不斜视,不发一言。
璃夏在他走后闭了闭眼睛,悄悄的滑坐在地上,长长的叹一口气,然后把玲珑扶起来,两人相顾无言,眼中都是无奈和疲惫。玲珑倒是不再发抖,她看着璃夏,对她点头,声音俨然是换了一个人的清越:“辛苦姑姑了。”
璃夏摆摆手,从桌边的矮几上端过茶盏仰头而尽,闭着眼睛让水月和玲珑都出去,说自己想静静。门关上之后,她看着主座,金丝嵌宝滚云边,黑曜碧玺双飞燕,晃晃兮如初日,昭昭兮似皎月,同江山万里之风尘,共光阴百代诸云雨。
她从晨间坐到日午,雕像一样,主座累金积玉,但主人从来都嫌它膈应皮肤。玲珑来叫她用饭,她只是回绝。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从怀里默默掏出一张纸,春樱笺的味道已经淡得几乎闻不到,但她握着它,仍旧是心安且快乐的。
顾陵歌很少给她写信,最近的消息来自前些日子被撵回来的清河,他特意在慕云阁等着自己,转告她顾陵歌对她的记挂和关怀,那天对她而言宛如过年。而从她收到信到此刻,她都仍旧有不真实感。信其实有两张纸。
第一张简单描述了自己的现状,让她勿要牵挂自己,让她保重身体,让她有大事就找云穆……大半的篇幅都是对她的叮嘱,婆婆妈妈的第一回让璃夏感觉到顾陵歌女儿心的一面,心软得一塌糊涂。
第二张画风陡变,让她想办法拆掉花圃,然后送一些花株到云湖堂去。如果说上一张信笺是温柔的含情叮咛,这一张就是恢复了本性的杀伐决断,她用最少的笔墨做了最后的决定,连运输路线都一丝不苟的画了出来,还让她阅后即焚。
她处理掉了第二张,第一张却是如何都舍不得,只能贴身带着。她本身也不过就是个奴婢,生死从来不由自己,进了宫门更不知何时会长坟头草。顾陵歌的关怀和爱护,从来都是她一往无前的动力。
没有人能够在夜晚畅然无阻的进风岚宫宫门,但内部又不能出叛徒,刚好玲珑当时在说珠花,她也就将计就计。杨怜儿的计划并不如何高明,甚至漏洞百出,但既然双方目的一致,那她帮上一把也算是顺风而行。
说借刀杀人也好,说心机深沉也好,结果对她来说都是一石二鸟。
虽然并没有对杨怜儿造成多少实质性伤害,但她看得明白,杨怜儿本身就不容易倒台,反而是那个杜如书,将来该有大用,这件事可以成为她上位的契机,也说不定,是皇帝想要把她正式推出来和杨怜儿分庭抗礼,所以才这般草率结案。
皇帝终归希望后宫制衡,风岚宫和春兰殿的水火之势,该有第三方上台了。
云湖堂。
风伊洛早已经显怀,她坐在院子里,看着面前的大箱子。这里面有三种东西,元洛花的花,茎,根,都打包过摞,稳稳当当的装好。本来说是要分开的,但毕竟路途漫长,行李越多,脚程越慢,且是炮制过的,并没有必要弄太复杂。
“这样的话应该没问题了。”长安拿着件轻薄的斗篷过来,身后跟着个端药碗的青衣侍女。他把斗篷盖在她身上,把她的手握住轻轻揉捏,说话的声音平常而又温情。
风伊洛对他笑笑,让侍女把药端过来,拿盘中的筷子仔细拨弄了两圈,浓郁的草木味道中竟混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是辛而呛类似姜汤的味道。她倒了几滴在手背上,吮吸之后咂咂嘴,然后对着一脸紧张的长安点头。
“应该是可以了。昨儿个伊墨回信说正在去那边的路上,咱们把这些东西送过去应该也就是明后日的事,赶得上的,一定赶得上的。”风伊洛越说越快,长安却是对她的紧张洞若观火,他做不了什么,只能紧紧地拥着她。
“药方上的药都常见,所以咱们就不备了,但是方子要多抄几份,免得路上出什么差池。”风伊洛软了身子,靠在长安怀里,声音柔和,“对了,给南南也带一份吧,他一个大活人,总是要稳妥些。”长安哪里有拒绝意见,只顾着点头。
路南这时候也刚好进来,看着面前跟融为一体似的两个人,他早已见怪不怪,自顾行了礼,然后站在一边。风伊洛脸上飞了红霞,看着路南,面容竟有了些慈爱的味道来。
“南南,你要去找你姐姐我不干涉,但是我有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你,你能保证把它安全送到吗?”风伊洛知道路南早熟,而药方的重要性整个云穆都一清二楚,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想求个保障。顾陵歌实在是太重要了。
“能的。”路南本身就性格沉稳,对顾陵歌都没几句话说的人,虽然跟云穆的人熟悉了很多,但他还是那么个干净利落的性子。君子一诺的价值,他向来记在心里。风伊洛看他面庞稚嫩,神情却是坚毅,心里也有了计较,还摸摸他的头。
穆贰脚下生风的走进来,圆脸剑眉,意气风发。他冲着长安和风伊洛拱手,然后捏捏小大人路南的脸,神采飞扬,说话利索:“准备好了,走吧。”要运东西自然是要找镖局,而穆贰,是京城最好的镖局中最好的总把头。
路南依照儒生礼给风伊洛和长安拜别,他表情凝重,看得风伊洛心里一暖。她让路南靠近自己,然后伸长手臂轻轻抱了抱这个孩子。他的骨架还没有完全长开,瘦弱的肩胛摸着有些不忍,但又平白让人生出骄傲来。
顾陵歌的补偿或许就在这种地方,哪怕她一生都被伤害被欺瞒,但仍旧有人会为了她不顾稚龄,不惧险阻,千山万水的奔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