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春兰为俎【上】
“娘娘留下的元洛花悉数被毁,奴婢有负皇恩照拂,恭请陛下责罚。”璃夏虽然知道卿睿凡不是不讲理的,但她一定要把姿态放低,否则就不能引起卿睿凡的重视,虽然她知道这人对皇后永远是重视的。
“随朕去花圃。”卿睿凡“嗯?”了一声,小心把茶盏放下,然后带着蓝河快步往花圃走去。本身为元洛花开辟的地方就不大,翻出的泥土在一堆的柳绿花红中显得异常惹眼。卿睿凡看着那些坑洞,理智开始被放在火上煎烤。
卿睿凡让人搬了椅子,神色清淡的听着璃夏事无巨细的报告:“因着芒种,奴婢与六司监长自从前日里就同睡同起,忙到今日丑时三刻才回,宫女们也是同睡同起,并无不妥。从水月发现问题到刚才为止,奴婢们已经上下盘查过三遍了。”
别人说没有问题或许卿睿凡还要质疑一二,但璃夏说的他就不会了。这宫里针对慕容芷的人很多,甚至说连他自己也是一个,但璃夏不会。这个人是慕容芷最后也是最先的一道壁垒,是她永夜中的栅栏,是她星河里的扫尾。
“晨昏的时间过是没过?”因着璃夏不在宫里主事,这两日的请安都是免了礼的,今儿是十五,规矩如此,断断是免不得的,他刚下朝,尚不明确所以问了一句。看到璃夏摇头,也就没说什么,先提了水月来问。
风岚宫里没有废物,也没有奸邪。水月只是个寻常人,来来回回的也就只说清楚了早晨发生的事,想从她身上挖出线索基本是不大可能。好在也没等多久,就有守门宫女来禀报说贵妃娘娘带着妃嫔们过来请安。
璃夏脸上并不好看,玲珑还没回来,兰贵妃却来了,要说没发生什么,她如何都是不信的,但现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蓝衣和她并行,看她神色还是宽慰了几句,“皇上对娘娘的情谊,别人不晓便罢了,姑娘还不知道么。”
“左不过是秋天的蚂蚱,没几个能蹦跶长久的,姑娘宽心。”蓝衣一脸温和,声音里蕴含着和卿睿凡一样的斗志,以及没来由的悲悯,好像她们即将去刑场罚人生死,握人性命一般。
说是说的诸位妃嫔,但来的也就那么几个:兰贵妃杨怜儿,宸妃汪姩宸,杜家姑娘杜如书,剩下几个名号都不怎么排得上的贵人贵嫔,稀稀拉拉也不过就是七八个椅子。
自从慕容芷重病,中宫虚悬,又有观星监煽风点火,朝中大臣费尽心思想往宫里塞人的念想越来越重,卿睿凡天天不胜其烦,又为着在朝在野的悠悠众口,好歹还是召了些人进宫,有杨怜儿和蓝衣制衡着,倒也没发生大事。
他自顾着洁身自好,刚柔并济,倒无谓这些女儿家各种玲珑心思。朝臣们如何不知进宫如守寡,但仍旧是前仆后继,也不知是江山不幸还是他自己管束不行。卿睿凡进门的时候这么想着,看到门口的良嫔,突然灵光一闪。
他坐到首位,鼻翼传来的味道都是清新淡雅的,心思也就更为沉淀,甚至有心思和杨怜儿寒暄,“近日里春寒将尽,贵妃可得多顾念些阖宫事宜,也要保重身体。”杨怜儿的脸仍旧是好看的,为了见他还特意打扮过,染了脂涂了粉画了眉。
往常他心思不定,每每来风岚宫,总要咄斥这些个粉面玉尘,嫌弃她们扰了顾陵歌清净,平白的让人生厌。但今日里也不知怎的,他竟有些想通:无论旁人如何,顾陵歌在他心里住得稳妥着,哪需要让旁人膈应了自己去。
杨怜儿屈膝谢过,嘴角的笑意温柔妥帖,声音也柔和些,“多谢皇上体恤。”她每次坐到风岚宫心里就是恨的。为着不扰了皇后娘娘,妃嫔们进宫学的第一道礼就是不可重香,免惹帝后不喜。
这风岚宫看着还如往昔一般寡淡清澈,与其说是皇后品行高洁,不如说是皇恩威耸,无人能撼动。但既是如此,她也不需藏着掖着,大不了一拍两散,谁都捞不到好处。“先前皇上赐予臣妾的瑰月有些不好,臣妾本想着请教下御花监的老师傅,不曾想比皇后娘娘晚了一步,所以臣妾偷个懒,刚好来娘娘这里讨要。”
杨怜儿话是好话,但心里的藤蔓丝丝发芽。这顾陵歌就是不在宫里也仍旧高她一头,哪怕是再不愿意与她姐妹相称,她也仍旧是后宫总管。这份屈辱和恨毒随着每天的请安而加倍滋生,但是皇帝不知道,皇帝甚至觉得这才是和和睦睦。
明明她才是第一个站在他身边的女人,明明她才是应该站在他身边的伴侣。
宫里众人都老实,或者被吃得死死,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御花监的事情,除了杨怜儿,还有个就是本有能力与之一战的宸妃娘娘,但这人近来都驻守佛堂,现下正稳稳的品茶,低眉顺眼,不发一言。
“御花监的老师傅?璃夏,可是宫里有什么事?”皇帝八风不动,把话题又递还给了璃夏。话题是需要起开的,而璃夏这时显然的心不在焉,听到了问话也是愣神了会,才跪下来请罪。
“回皇上,回贵妃娘娘,皇后娘娘花圃里的元洛花今早被歹人拔得一干二净,奴婢等人无法判断凶手,这才请了老师傅来,望着能查明真相,耽搁了贵妃娘娘的事,望娘娘恕罪。”不管风岚宫发生了什么事,璃夏第一个怀疑的永远是杨怜儿,所以不管是否真的有关,这盆水定是要往她身上泼的。
“竟发生了如此大事?那倒是本宫失察了,璃夏姑姑可查出什么来了?”杨怜儿脸上恰到好处的惊异让人无法联想到事情与她有关,可惜的是她的戏只是个独角,皇帝眼睛都没抬,妃子们脸也不敢抬,她表情再生动,也就只能膈应璃夏。
主座的紫檀屏风后边人影晃动,看得璃夏眼睛发亮,心里莫来由的有了力气,跟主心骨回来了一般,说话也有了底气,“未曾,奴婢们愚笨,至今没有查出缘由来,也没有找到凶手,跪请皇上责罚。”
卿睿凡看着璃夏的眼睛突然点了星光一样明亮,脑子里闪过什么,倒也没纠正杨怜儿拿乔说的失察,只是对着璃夏,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兰贵妃的瑰月又是什么情况?”
杨怜儿的声音如丝绸过水,平滑盈润:“回皇上话,那瑰月本是如书姑娘和臣妾都爱的,前日里如书姑娘就提醒臣妾说它水色不对,臣妾没放在心上,还打趣如书姑娘说这花福泽深厚,可谁知,昨儿个夜里,那花儿竟真的呈枯死征兆。”
坐在一边的杜如书摸着手腕上的翡翠镶金彤云逐日镯子,对杨怜儿的说法讳莫如深。“因想着是臣妾疏忽,便打算请老花匠来补救一二,结果反而让皇上先知道了,臣妾有罪。”杜如书看着杨怜儿弯腰,素色的珍珠流苏晃得人眼疼。
“如此说来,如书对花卉还有见解了?”卿睿凡像是突然有了兴致,看着杜如书清秀的脸庞,神色盎然。杨怜儿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但她咬着牙勾笑,让人一点问题都看不出来。
“皇上谬赞,如书是乡野丫头,幼时跟着庄子上的花农学过一点皮毛。”杜如书弯腰回话,目不斜视的看着面前的瑞红色牡丹石榴缠枝纹地毯,声音清越,“娘娘对圣上的瑰月着实用心,臣女见瑰月有施肥过多的烧苗现象,才多嘴一句,不想娘娘挂怀如此之久。”
她看得清楚,皇帝是站在她这边的,杨怜儿再是耀武扬威,仰仗的也无非还是皇帝,所以她只要大体上不出错,任何事情的都不会太过难办。“不过皇后娘娘的花也遭了横祸,最好还是传花匠来问过为好。”
唱戏自然是人越多越好玩,按照杨侍郎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杨怜儿可以可劲造作,至于结果如何,这就是卿睿凡应该操心的事情了。
玲珑带着花匠进来,花匠颤巍巍的再次讲了一番早上的结论以外就再无可说,场面一时间有些僵硬。从风岚宫到天井的距离并不远,因为天井的纪念意义隆重,有时候顾陵歌甚至夜宿那边,也因此这事情显得愈发奇怪。
如果是仇家,断断不可能好心的洒了元洛花去给佩瑶陪葬,顾淮现在还在死牢里生不如死,他身边的那个老三没有行踪;如果是宫里人,知道这段往事的人少之又少,除了太后就是汪姩宸的嫌疑会大些,但汪姩宸早已心如死灰,所以动机也不够。
“这便怪了,偌大内廷,难不成还出了偷花贼?”卿睿凡挥手让杨怜儿坐下,随口感叹一句。皇后的花没了本身就是离奇,现在贵妃的花也差点惨遭毒手,命格尊贵之人没有运道好坏一说,所以只能是宫里出了问题。
“属下记得贵妃娘娘身边的莲月姑娘是个侍花弄卉的好手,怎的今日不在娘娘身边?”蓝衣瞥了一眼玲珑,然后莫名提起这一茬来。杨怜儿不为所动,心里莫名还有些按部就班,摆弄人于股掌之间的快感。
“莲月年纪也差不多了,前些日子本宫托人给她张罗门亲事,便放她出宫准备,故而这几日是荷香当值。”杨怜儿的话听着并不严丝合缝,但一时间也让人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皇上,奴婢斗胆。”玲珑突然跪下来,眼睛里带着视死如归的气势。卿睿凡看她一眼,拂袖让她说下去。“早晨水月来找奴婢的时候,奴婢留了个心眼,绕着花圃走了一圈,拓印下来了两个不一样的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