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锦珀尚宫
这些事情他懒得想了,如今,他甚至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踏上琉璃庄。
但他并不想让杜如书知道那么多。这姑娘是个聪慧的,但凡事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他话问出来之后,台下的女子并没有丝毫的动摇,好像不知道答案不罢休一样。但卿睿凡到底还是皇帝,除了顾陵歌之外没有人能够让他纡尊降贵的低头。
杜如书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年轻挺拔的男子问完这句话之后,复又低下头去拿朱砂笔。她视力不算绝佳,只能从进门时候卿睿凡的手腕抖动看出他是在画画,现下联想一番也就知道画的是谁了。
她并非有意激怒卿睿凡,无非就是觉得这整件事有些荒唐罢了。但当自己也成了这荒唐的一部分,她反而有点钦佩这个男人。不是谁都能对泼天富贵如皇室说放手就放手的,只能说帝后鹣鲽情深是谁人都无法撼动的。
她想起九王妃召见她时说的话,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还是顺着卿睿凡给的台阶下了:“回皇上,臣女想向皇上要一个人。”她想要达成目的,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别看她心里分析的一套一套的,实际上无人想要真的挑战天威。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她倒也没有必要上赶着劝些有的没的,徒劳罢了。
“说来听听。”卿睿凡想想还是放下了手上的朱砂,拿了放在另外一边的小狼毫轻轻的勾勒着顾陵歌的青丝。他笔下的顾陵歌并没有把头发高高束起,反而是梳的三络头,低低的挽了个髻,发饰也简单,一朵蝶恋花的绢花簪子,一个九孔珍珠排钗,但就是让人移不开眼。
“内务监属下的制衣司有一位锦珀尚宫,臣女与她颇有些渊源,故厚着脸皮来向皇上求人。”杜如书这时候眼神就有了变化,从惊涛怒吼下岿然不动的海岩转变成烟雨四月空蒙庐山上的迟期桃花,让抬起头的卿睿凡很是讶异了一番。
他老早就不关注这些了,反正杨怜儿和璃夏都在,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所以就算杜如书提起他也完全没有一点印象。但他没有忽视杜如书那一瞬间的转变,所以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声若平水,“这宫里的宫女,即使是做到了尚宫,又能与官家的姑娘有什么渊源?”
自古以来,这阖宫上下的宫女就鲜少有从官家小姐里捞出来的,就算是有,也无非就是秀女那么一条路。但是他卿睿凡在朝这么多时日,可就从来没有举办过选秀,连秀女都没有,那这尚宫的身份就很值得考究。
杜如书聪明的地方就在这里,她知道见好就收,也知道察言观色。她缓缓地抬头,看着卿睿凡,神色已然温和下来,她说:“皇上明鉴,容臣女细细说来。”这皇帝倒是比她想得要计较得多,但好歹是多了点烟火气。
“锦珀尚宫本名姓许,唤为淙淙,原是臣女幼时在乡下田庄调养时候,隔壁家的女儿。”杜如书并没打算欺瞒,她甚至能够笃定卿睿凡会答应她的请求,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就没有必要欲盖弥彰。这对她来说也是大事,轻易马虎不得。
“后来臣女回了京都,许家莫名走水,一家五口竟生生只救出来了她一个。父亲怜惜,便让她和臣女为伴,臣女和锦珀自然就成为密友。”真真假假的说法,会有人怀疑,但不一定会去考证。
“后来父亲出征,臣女一时不察,便让几个管事婆子嚼的舌根到了锦珀的耳里,当夜她便不辞而别,等打听到她进宫已是新年的事情。臣女如今有幸蒙召,自然想重修旧好,也算是个依靠。”她这番话就已经完全是示弱的语气。
“此事倒也不难,你直接去要便是。”卿睿凡倒没听出来,心想着不是大事,也就继续画画。他现在满心想的都是安顿后事。
杜如书出了大殿,满心欢喜如同归巢之燕,匆匆带着侍女往制衣司赶去。许淙淙这会正在检查送来的纹样。最近宫里萧条,凡是大吉多彩的纹样皆是要不得。现下已是暮春,夏衣也得准备起来,忙得有些乱。
当她看到杜如书的时候,深红色的轻纱正被风吹起,青丝漫卷,笑颜如初。杜如书朝她张开手臂,柔软的线条在风里挺拔得如同小白杨,锦珀抿了抿唇,还是半蹲下来行礼:“杜姑娘安。”
杜如书听到她这么喊一声,咬了牙关,没说旁的,还是张了两手,笑意盈盈的看着面前这个日思夜想的女人。她赌了一生命数进这深宫,无非就是想要一个人而已。她就站在自己面前,却陌生得好像初遇的过路人一般。
锦珀也没等她出声,自己站起来,叹口气让身边的人先下去,然后引人进了内堂。制衣司有一株极其高大的桃树,这时候正是桃花落尽的光景,斑斑粉红,看着伤心又萧索。
这宫里就没有一个地方是温暖的,萧索孤寂不如皇陵。
“杜姑娘若有任何吩咐,传个话来就可,怎生独往这里来?”锦珀神色淡淡,连茶都没有倒一杯,只微低着头,并不看杜如书。她克制而冷静,神色谦卑且本分,但杜如书看在眼睛里就是哽得慌,好像活生生卡了一条鲸鱼在喉管。
“淙淙不用这么生分呀,我来接你回家啦。”杜如书吸一口气,一双眼睛发光一样的盯紧对方。她的衣摆上绣了春桃仙女的纹样,但人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可爱,一板一眼,偏偏得了她的眼。
“下官锦珀,不知杜姑娘说的淙淙是谁,如果要找人,可以往春兰殿走一趟看看。”锦珀不着痕迹的看了门口一眼,声音里仍旧没有起伏,她抬头,看着杜如书脸上的笑容淡去,看她失了活跃劲,但面上毫无表情。
“淙淙果然是怨我的,我要是当时早回来一步,你就不会进宫了。”杜如书急着剖白自己,也没有仔细听锦珀的话,她看对方古井无波的样子,索性坐在地上仰视她,墨一般的瞳孔里都是深情,但并不见一丝歉疚。
“杜姑娘还是回去吧,制衣司最近人多事杂,冲撞姑娘就不好了。”锦珀想要赶人,也这么做了,直接让之前没处理完事的人捧着布料进来,当杜如书不存在。杜如书也没说什么,坐了一盏茶才慢悠悠的离开,背影有些冷清。
“尚宫不去送送杜姑娘么?”有惯常跟着锦珀的小宫女在一边悄悄问,锦珀没有搭话,转身跟管风岚宫的侍女说如何回话。
杜如书来得快去得也快,并没有人知道制衣司还出了这等事。
春兰殿。
莲月看着面前的侍卫,心里颇有些不齿,但也还是好好送了人出去。杨怜儿坐在案边,手里摆着一张泛黄的纸张,上面斗大的三个大字:卧夕阳。
杨怜儿最近老是在璃夏手里吃瘪。因了所有的事情明面上还是要从风岚宫出,所以她每天还是得和其他嫔妃一起去晨昏,虽然谁都知道里面只有个璃夏在装表面恭敬。但每次她们都会等到皇帝下朝,好歹还是有那么一面可以见。
皇帝没来的时候,璃夏就和六司监长一起商讨后宫事宜,然后再广而告之,这些凤诏不少都与杨怜儿的主张背道而驰,但每次都能被“以理服人”的打回来。
但这些鸡毛蒜皮并不能气她很久,加上哥哥差人送来的这些密信,她心里的把握是越来越稳重。皇帝就是爱那个叛贼逆女又能如何,她一旦落了气,皇上也只能和自己在这深宫锦绣中做一对鸳鸯。内里如何不重要,左右不是她所求。
“莲月,把这个送去慕云阁。”杨怜儿左手写了几个字,然后一脸平静的看着这个跟着自己多年,现在却要威逼利诱的侍女。凉薄吗?不甘吗?遗憾吗?都没有。她只要一天抓着这六宫权力,这人就一天是自己脚边的狗。
看着莲月退出去,她和站在自己身边的嬷嬷对视一眼,拿了另外一个荷包出来,嬷嬷收了荷包,面色严肃的离开。她仰躺在贵妃榻上,看着红木梁椽在头顶纵横交错,景泰蓝的芙蓉藻井辉煌富丽,她勾唇笑起来,口脂锋艳如割开的伤口。
云繁今日坐班,盯着新进的一批玉石材料眼睛都不眨一下。红木的箱子里面大多是这一季的海产,用处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唯有每一担上头用秘法绑着的小盒子,她都亲自取下,然后抱在怀里,如临大敌一样严肃。
才刚刚点完一半,她就看到掌柜从外间走进来,恭恭敬敬的说宫里来了人。璃夏过来是不用通告的,是他者的话也不能怠慢=,云繁又不便脱身,便直接请了人进来。
莲月是生面孔,但报完家门后云繁心里就有了底,让人先暂停,然后笑意盈盈的端了热茶给她,站起来回答也是尊敬有加,“不知莲月姑姑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勿怪。”
莲月本就是来做恶人的,所以也没介意,客气两句后把信纸拿出来,然后定定的看着云繁,想从里面看出什么来。云繁展开信纸,然后作势不解的问道:“小女愚钝,不知娘娘这是何意?是想要什么新花样了?”
莲月目光灼灼,没有搭腔,反而转移话题问道:“繁姑娘这是在做什么?院子里堆这许多东西,莫不是要搬家?”她眼明心亮,说话完全不矫揉造作,但就是来者不善。
云繁解释了两句,寒暄两句,让人挑了两只当季的珠花送,最后给人送走。
她看着面前的这张纸,心里发寒。让掌柜的拿了帖子就去找风伊洛。她心里总是惴惴的,大有山雨欲来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