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疗程开始
西南地方很少见到太阳,湖月心里的太阳也很少露出脸庞,他虽然表面看着洒脱,但大多时候他都是阴郁的,就比如听完顾陵歌说的那些话。他觉得顾陵歌误会了些什么,但他张口又解释不出来。
“我真的,好想帮你啊……”等到他终于能开口,才发现喉咙里哽咽着的都是盐分结晶成的细碎刃片,他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难受得眼眶泛红,声带颤抖,气息割裂成碎片,丝丝毫毫的划破胸腔。
“我并不习惯有人从我身上寻求什么。”顾陵歌叹了叹气,把沾了瓜子壳的手擦干净,有些费力的去摸湖月的头,上面瑞梅映雪的头冠刺得她有些痒。湖月天生头发就软,摸上去好像摸着一片水,让顾陵歌心里也安静了些。
“我带着琉璃庄,是因为我的义务,是既然被托付就不可相背离的责任,”她至今都记得,当她第一次站到议事厅的主位上时,所有人整整齐齐的在她面前跪着,就是那个时候她突然放下了顾淮,满心都是要回报他们的信任。
“我一身所有的欢愉痛苦都是我自己的经历。我并不后悔,也并不需要人救助。”她从来都是个快意恩仇的人,所有的事情只要一旦过去,那她就不会再提起,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她也向来都是这样。
“有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和你们相处。”顾陵歌从圆凳上起身,坐到美人榻上,双手抱膝于胸前,目光飘忽没有焦距,湖月甚至都不晓得她在看什么,“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对我来说是好事,但我并不知道怎么回报,甚至不晓得怎么感谢,所以这是我的问题。”
“每个人心里的称都是不平衡的,亲人、恋人各有侧重。”顾陵歌咳嗽一声,好像木偶回魂,“但我不一样,我始终都觉得你们都是平等的。你们爱我,我也在努力的想要爱你们,但我们双方的付出并不相当,所以我很难抉择……”
“你可拉倒吧,别说了,听得我脑壳疼。”湖月制止住顾陵歌的说法,他知道顾陵歌内里是个木讷的,但不知道她木讷到了这种程度,甚至还会计较这些小事情。但现在并不是说这个的好时候,“你既然做了你的选择,做好了你的事情,剩下的就和你无关了。”
“我们爱你也好,帮你也罢,是因为你值得,也因为这是应当,并没有要求回报,所以不是寻求。”湖月一口气说完,正觉得不够的,打算再说些啥,却被顾陵歌突然埋下去的头给吓了一跳。赶紧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晃了晃她,“怎么了这是?”
“我……我头昏。”顾陵歌的症状来得突然,湖月也没有丝毫准备,情急之下只能扶她到床上躺着,然后赶紧让小厮去找倾霜带东西过来。他看着顾陵歌的脸霎时间就白得跟张纸一样,手上更是一点力气都不敢用,生怕跟捅窗户纸一样一戳就破。
“如果……如果,我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或许是件好事情……”顾陵歌就说完这么一句话,然后陷入昏迷,脸上的血色褪去,乌黑的头发四散开来,颜色在有些昏暗的室内竟越发浅淡。她的四肢开始僵硬,湖月只能用尽力气掐她的穴道,试图让血液流动稍微慢一点。
倾霜走进来的时候看到湖月一向沉稳的表情有了裂痕,眼睛里甚至含着水光,她看到自己在他瞳孔里的倒影,摇摇欲坠好像没有灵魂。她想到了什么,让跟在身后的王鹤吩咐下人去先烧两桶水备着。
“我来吧。”湖月在看到倾霜的那一刻就就已经松了手上的穴道,但倾霜仍旧看到他抖动得跟筛糠一样的双手,微微叹口气,提议让自己来施针。关心则乱,这时候谁都不希望顾陵歌出事。
“拿给我吧。”湖月深吸一口气,坐在床边的方凳上,死死地盯着顾陵歌已经要乌青的嘴唇,挽起袖子狠狠咬了口手腕,痛觉让他好歹清醒了些许。他接过倾霜递过来的针,让侍女把顾陵歌的宽袖打开,不一会就细细密密的扎了她一手臂的针。
倾霜在没有施针的左手上取了血,紫红色的、几乎要凝结的血块让她青筋一抽,把带过来的小白蛇往前凑,它甚至都偏了头。她让人拿了红线,缠住五指打算放血,每一根指头上都是同样的血色。
湖月并没有注意到倾霜的动作,或者说他来不及注意。顾陵歌那只手被他扎得快要肿起来,但她本人并没有任何要清醒的迹象,甚至连脉搏都要微不可查。
他紧蹙着眉头,让人把从医馆带回来的药放进浴桶里,然后让丫鬟和倾霜抬着顾陵歌和衣躺进去,他自己则支了个纱帐陪在旁边,拿着笔刷刷刷的记录着些什么。这时间实在是有些仓促,药浴的方子并不完全,所以他还要再行推敲。
就在他忙到昏天黑地的时候,卿睿凡正穿着一身青黛色团龙云纹圆领袍坐在雍元殿的朱红门槛上,眉目深沉的看着暖红色的太阳沉入山川的怀抱,像是疲累之人找到了归宿一般。
桔红色的柔光倾泄。那一刻,好像这人间万物都有个为之缠绵婉转的归处,但他还没有。他想起早些时候传召杜如书,两人的对话让他久久都没回过味来。
“你可知婉贵妃举办这兰花会的用意?”他当时正拿了朱砂在作画,他总是觉得顾陵歌的脸上要带着红晕才是好看,但就是如何都找不对红晕应该放的位置,增一分减一分都不是原本的她。
杜如书乖巧的站在台阶下,并没有抬头,但声音里却是镇定的。她说她知道,也说九王妃对她赞赏有加,让卿睿凡放心,自己是不一样的。
卿睿凡抬起头,倒是猜中了她就是云霜选好的人。以杜如书的身份,要进宫虽然不是难事,但要让别人以为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就不见得那么好办。但即使云霜提供了跳板,也做了铺垫,但这毕竟是个黄花大闺女,总也还是要顾及着一些。
“皇上也莫要挂怀,臣女既然答应了,就决计是不会反悔的。”杜如书突然跪了下来,看着卿睿凡,眼睛里的平和宛如皇城的朱雀大道一般直通人心,瞳孔里深深浅浅的又好像他和顾陵歌初遇时候的寒星。她对当下的局势心里明镜一样:这位皇帝其实并不适合坐龙椅。
汉秦建国这么多年,励精图治的皇帝出了不少,先皇就是其中之一。与民休息,韬光养晦才换到了如今的盛况,中间虽然经历了三皇子的事,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当朝官员,除了有些迂腐之外,都算得上是栋梁。
并无突出,也无败绩。
而卿睿凡,他虽然手腕雷霆,也深谙帝王谋略,但始终还是缺少了些皇家应该有的杀伐果断。在朝堂上他能够压制那些老狐狸,一部分是因为天子神威,而另一部分却是因为慕容芷。那个卿睿凡许久都不曾提过的名字。
“皇上还是潜龙时,臣女的姑母曾经跟臣女说过,皇上并不一定能够扛起这汉秦的江山。”杜如书心里是有计较的,但当她真真切切的站在卿睿凡面前,她才知道自己想说的远比自己计划的要多很多。
“九王爷和十王爷和皇上都是兄弟和睦,哪怕到现在很多人家劝解兄弟都是用皇上三人做的比较。而朝中事务虽然棘手,但并没有任何一件可以伤及根本,所以,陛下,您还是一定要这么束缚着自己吗?”杜如书这时候站了起来,她的裙子有些褶皱,但不影响她面上的沉静如水。
“你想要什么?”但卿睿凡并没有接她的话。哪怕他是个再庸碌的君王,也听得出杜如书语气里若有若无的怜惜。他如何是要这种东西的人了?说句实话,当年若不是因为先皇和太后还在老三手里,他都不想要这个帝位。
但在其位就要谋其政,在顾陵歌陪伴他的那段时间,他是确实想要做个明君的,也确实尽心尽力的在处理朝政。不然北境的战事、黄河道的治理,怎么也要多花个十年八年。
唯一可惜的就是,他一双眼睛一颗心都送给了顾陵歌,特别是他抓到顾淮之后。从那之后他就无心朝政,做事也越来越独裁,几波清洗之后朝中几乎变成了他的一言堂。也就是欧阳和老九老十还算是有筋骨的,能够和他相互扶持。
皇权是什么?是被明黄色丝线缠到呼吸困难的午夜梦回;是风岚宫里璃夏看着他恨铁不成钢又不想开口的哀怒;是他现在坐在雍元殿门口,这皇城数十顷只他一人看夕阳的背影;是空气里传过来的丝竹和闷热的湿气,是神女站在巫山上看襄王转着徒劳的圈圈。
是孤独。
而他口口声声说的哪容他人酣睡的卧榻是什么呢?他费尽心思一定要剿灭琉璃庄的原因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