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碎玉入怀
这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看着顾陵歌,眼神里有心疼有惋惜,不一而足。但顾陵歌只是弯着腰,咬着牙在忍耐着什么。约莫过了一刻钟功夫,她才坐直了身子,扯出嘴角露了个歉意的笑容来,声音仍旧是温温柔柔的,只是越发没有力气:“辛苦柳公子送给小女子这等贵重的礼物,小女子无以为报,一时间情绪不对,还请公子原谅。”
她对那些琴弦喊的是礼物,轻描淡写的揭过柳梅音声音里的重重情谊。是佩瑶又如何,不是佩瑶又怎样,她一生都在补偿自己的母亲那,现在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可千万不能动摇。而且,她并不相信现世报。如果是报应,那只能说母亲实在是太过偏爱顾淮了。
虽然她知道这就是佩瑶的遗物。她摸上去的第一下就知道。琴弦因为时间太久了自然会有磨损,但是主人的使用习惯就像是刻在树上的年轮,是怎么都抹不掉的。因为《长陵歌》的曲调编写问题,每次弹奏时都会从头到尾按压第三根弦,久而久之,第三根弦会比其他的弦轻薄些。再加上,佩瑶的琴是顾淮搜罗全国最好的一批弦,然后他自己还加了特殊熏香做成的。那种香味顾淮用了这么多年,顾陵歌在开袋的第一刻就明明白白。
但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也永远都不能质疑顾陵歌。
“姑娘言重了,本就是柳某的问题。”柳梅音看着顾陵歌苍白下去的脸色,听懂了她的潜台词,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丧妣之痛他多多少少能理解一些,然后也开始自嘲,“自从陆姑娘遇上在下,似乎就一直在倒霉,说起来,在下还真算是陆姑娘的霉星。”他虽然接到了提醒说要仔细顾陵歌狡猾,但是她这副强颜欢笑的样子,还是让有孩子的他心生恻隐。
“柳公子本就是帮了我的人,算得上哪门子的霉星。”顾陵歌特意扬了尾音,让气氛不那么尴尬,然后深吸一口气,准备把话听完,“刚刚公子所说的,要带给我的那句话,是什么呢?”佩瑶现在不管说什么她都不会听了。轻飘飘一句话不能弥补她这么多年的辛苦,也不能抚平她和顾淮之间的鸿沟。她没有怨恨,但也不会再冒出顺从的想法来。
“令堂说,九月初三的桂花酿不要了。”柳梅音本来接到的是一张纸,纸上写的这句话。但是据他观察,顾陵歌现在的状况怕是拿到纸会更难受,干脆他就代为转达了,反正那张纸也就是上面的人临时写出来的,并没什么纪念意义。
顾陵歌听完这句话,并不做声,神色平静得好像成了仙佛,下一刻就要回九重天一样。陈露在旁边,脑子飞快的转动。他所知道的消息里面没有这句话,这就说明上面那个人也不知道这件事,那么,他就要重新估量一下自己呆在这里的意义了。正在出神的想着,他手腕上缠着的小白蛇开始扭动,兴奋得好像进了同类一般。
“哦对了,瞧我这记性,还有一件东西要交给陆姑娘。”柳梅音现在就跟个炮仗一样,说不定啥时候就要炸一波,但偏偏没人控得住他,只要顾陵歌开了口,那就没人你能够让柳梅音闭嘴。
然后他在怀里东摸西摸了好一阵子,突然想到自己早上出门的时候换过衣服,应该是落在那件衣服的褡裢里了。寻摸不到,所以他只能跟顾陵歌描述一下那是个什么东西,“那是个玉佩,不知何故碎成了几片,但是能够看出来中间刻的纹样是一个女子的面容。”玉面芙蓉,顾淮当年刻这枚玉佩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
“但我似乎落在家里了,还请陆姑娘借在下个小厮回府,把玉佩拿过来交还给陆姑娘,也算是成双好事。”虽然这时候时候说好事未免让人膈应,但毕竟是失而复得的东西,好歹能够让顾陵歌好受些。
顾陵歌并不想要那块玉佩。佩瑶的音容笑貌她在这么多年的午夜梦回里刻印得清清楚楚,她已经不再需要什么东西来提醒自己初心不忘了,因为她的初心刻在脑子里。但是顾淮的就不一定了,他可能都不知道佩瑶长什么样子了,他就只知道心里有个执念,那份心情化身成为佩瑶的样子给他灌迷魂汤,一路上把他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好。”但她始终还是答应了。她不可能真的就让佩瑶的东西流落在外,毕竟她还是流着她的骨血,毕竟她始终还是渴望她这个母亲。
小厮去得快回来得也快,顾陵歌看着他靠近,感觉自己已经快要麻木了。因为是陆府的小厮,所以连看都没看柳梅音,径直把荷包递给了顾陵歌。清河这时候不在,不然他就能够看到顾陵歌有些颤抖的手。因为右手有伤,所以顾陵歌这次伸的左手,稳稳地接过来之后,挥手让小厮下去了。
柳梅音见自己的使命完成,但是现在他也说不出想走的话来。反而是顾陵歌想要过河拆桥,因为东西已经拿到了,就算是欠了人情,那也是老九和老十的人情,柳梅音听命于他们,所以她就是道谢,也道不到柳梅音头上。
“多谢柳公子替小女子张罗这些事,还送了小女子两件这么贵重的礼物。”顾陵歌现在并不想见人,所以急着赶柳梅音离开。但是她话说得仍旧好听,“但是公子贴身伺候的小厮都出了问题,所以还是多加注意得好。”
“这倒也是。”柳梅音惯是咬文嚼字的,怎么可能听不清楚顾陵歌话里的谢客之意。所以刚好就借坡下驴,借口自己要回去整顿内务就走了。
屋子里僧下的人就只有陈露和顾陵歌,以及包扎完成之后无所事事的伊墨。清河在外面审问那个小厮,现在还没有进来报告。顾陵歌看着面前的两个布包,没有说话,眼睛都给看直了。
陈露没有说话,伊墨也没有说话。他们都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只能看着顾陵歌自己清醒过来。
“伊墨你先先去收拾东西吧,该走的时候就走。去了北境注意安全,多长个心眼。”顾陵歌并不想打扰伊墨的行程。他早一天回去,就能早一天和云繁团聚,和风伊洛团聚,比在外头餐风露宿的可要好很多。
“那也行吧,我等会走的时候顺便去医馆看看。”伊墨也没有说自己改主意了,只是顺着她的话头走,然后离开了正厅。顾陵歌不是需要时时安慰的人,只要她没开口,他们就只能说不知道。“你多保重啊。”伊墨已经走到了门口,还是转头过来,看着顾陵歌,眼神诚挚,“考虑一下吧,我真的想你回京都的。”
顾陵歌却只是点头,音节都没给一个,只是盯着桌子。伊墨叹口气离开,等到都没影了,顾陵歌像是念经一样喃喃着说:“你便也就回去了吧,你想要的消息,你想看到的反应,到目前为止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回去向他复命罢,莫要再跟着我了。”
陈露被她这几句话吓得冷汗都出来了,本来想说点什么,但是脑子里乱如散沙,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是他第一次真切的知道风鬼琉璃为什么令人谈之色变。就在他感觉人生要完球的时候,一个青衣女子默默的从门框后边走出来。虽然低着头但是给人的感觉却丝毫不怯懦,气度压根不像是牙行调教出来的。
“夫人,属下也是建议您回京都的。”这人确实是箬鹃。顾陵歌虽然不知掉为什么这人还在这,想来应该是陈露本来打算打发的,结果今天下午出了这样的事,一时间没有脱出身来解决。然后她就顺理成章的站在门外,偷听到了整件事情。
她毕竟,是皇帝的部属,并不听令于她。
顾陵歌觉得头疼。她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让她回京城。卿睿凡在京城并不是她考虑的主要因素,她只是累了。从杀了太后的那一刻开始,疲惫和自由就好像相爱相杀的两个宿敌,一直在她脑子里乒零哐啷,她也是想要休息的,但并非只有京城能让她休息。她也是想要好起来的,但是京城里并没有人能够让她觉得舒服。
她似乎从来不被祝福。即使到了现在,佩瑶留的遗言,似乎仍旧只是给顾淮的。
并没有人需要她,也并没有人一直都在期待她。
“你回去吧,让我静静。”顾陵歌觉得自己说话都成了阻碍,一字一顿的好像快要泣血。是她自己默许了箬鹃在这里偷听墙角的,也是她默许了柳梅音说完所有的话,也是她默许了陈露伊墨站在这个厅里。一切都是她默许的,所以他们都知她伤疤。她不觉得难堪,就只是疲累。
像是秋叶在风里摇曳,最后委顿于地,所有的挣扎和奋斗都呜咽在刮刀一样的风里。
清河就在这时候进来,看到顾陵歌面如死灰,心里咯噔一下。但顾陵歌并没说话,只是瞥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继续盯着那张桌子,似乎想要断弦重续,碎玉再圆。陈露站在一边,和清河一样都只是看着她,眼睛里说不出是慈悲还是怜悯。
“清河,你和陈露也走吧。”等到落日将暮,院生杂草的时候,顾陵歌终于动了动身子。她走到院子里,扯了一把长长的、已经逐渐返青的蔓草,轻轻地缠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后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个大男人,双目虚空,没有焦距,声音里也没有一点感情,像是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