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孤人长夜
“莫要再追随我了。”这句话顾陵歌没有说出口,但是他们俩都明白。对于顾陵歌来说,她现在不想要任何人陪伴,甚至心里已经空旷如阴阳交界,这时候自然是不希望身边有人的。她身边,自从楚昭南走了之后,就再也无人能够近身。至少,再也没有人近门。她现在要回到最开始的时候,当他们都被当做弃子带回琉璃庄之前的时候。
但是清河不想走,他好不容易才找到顾陵歌,在身边还没几天,怎么可能放她一个人醉生梦死。“我不走。”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隐忍,双目也隐隐有了赤色。顾陵歌本事是个杀伐果断的人他知道,一向都不喜闲人在侧他也知道,但现在这种四面楚歌的样子,他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
陈露这时候也是面色坚决。虽然没有说话,但看着顾陵歌的眼神就好像她在说天方夜谭。
“你们的主子都不是我,所以都没必要为了我抛头颅洒热血。”顾陵歌干脆盘腿坐在了草地上,周边的芦苇摇来摇去,衬得岿然不动的她越发凌厉坚韧。
她自己也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但让她什么都不说又确实不可能。她能如何?母亲至死都念叨着那个害得她伤痕累累的罪魁祸首,自己每次濒临死亡的时候又念叨着母亲,就连现在了,她和京都天高皇帝远,但她以为的陪伴和相守都是披着羊皮的细作,就为了探听她的秘密。
她终究还是一个人,她终究还是信不得人。
她哪里还有秘密,无非就是个将死之人罢了。呵,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谁比较可悲。
她仰起头,看着站在廊下的两个人。他们的脸上都是错愕,然后互相打量一下,无言以对。她想起来星河。自从进了这个镇子,她就再也没有看到过星河了。想当初刚看到星河的时候,惊为天人,现在自己确实也把它晾在了一边。去看看听好了,说不定还能一起玩会。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差不多快忘了眼泪的滋味。因为委屈没有什么作用,水分都被愤怒蒸发,内化成了血液里奔流不熄的疲惫。
“都回去吧。”顾陵歌跌跌撞撞的站起来,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段蔓草,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转身往马厩去。她一路上遇到了好几个人,只是他们的脸都太过陌生。世上万事万物,早已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十王府。
柳梅音任务完成的消息传到卿睿廷手上的时候,他正在跟顾凉月冷战。说来也是稀奇,他们认识这么久从来没有急过眼,但现在却是不声不响的开始了更高级的矛盾方式。出乎卿睿廷意料的是,顾陵歌并不知道那句遗言的意思是什么。
按照他的理解,既然佩瑶当年的话是留给这两个人的,那么他们应该都知道意思才对。他们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找到过顾淮,从来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所以就先把信物都给了顾陵歌。他以为有了佩瑶的信物,这俩人的关系怎么说都该融洽一点。但现在的事情看来,并不是这样。
顾陵歌,为什么会不知道佩瑶想说什么呢?
“把九皇兄送过来的燕窝端去给王妃吧。”他已经快三天进不去白露苑了,顾凉月虽然没有说封苑,他也曾经进去过,但是他刚刚跨过门槛就听到顾凉月哼哼唧唧,似乎很不好受的样子,看见他来,连招呼都没有打一个,也没有看他,只是自顾自的发着呆。他想说什么,但是顾凉月开口就是让他走,闭口就是“妾身乏了,恐伺候不好王爷”,他听着难受,顾凉月看着也不好受,所以只能到书房来自己生闷气。
管家把燕窝端进来又端走,王府最近愁云惨淡的,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只能把皮子绷紧,生怕行将踏错。但是燕窝送进去没多久,萃琦就跟着管家到了书房说王妃想见卿睿廷。卿睿廷自然是不会耽误的,连萃琦的话都没听完就急吼吼的出去了。他今天穿的是一身枣红色绣金龙祥云纹的圆领袍,走动起来跟一片火烧云似的。
顾凉月本来都是不哭了的,看到卿睿廷风风火火、神色紧张的样子,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下来。卿睿廷惯常是怕她哭的。因为怀了身子,她脸上多了几两肉,瓜子脸慢慢的变成了鹅蛋脸,但就是因为这样,她一旦哭起来,脸上就跟开蚌了一样,圆润是圆润,干涸也是真的干涸,让他心里又心疼又想笑。
“怎么了怎么了?”卿睿廷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过去,把靠在美人榻上的人紧紧抱着,顺手抱到了自己腿上。平心而论,他对这张美人榻心生阴影。他生怕顾凉月坐在上面又想出什么幺蛾子来折腾她自己。
“怎么?几天不见我,这么想我的么?”他可舍不得顾凉月哭,轻轻拍着她瘦削的背,试图用笑话让她好受点。一想到她这几天没少哭,他心里就跟猫抓的一样,恨不得变成棉花,把她所有的眼泪都给吸收掉。
“谁想你了,个臭没良心的。”许是几天没见了,顾凉月看到卿睿廷心里还有了些小女儿的娇羞情态,她轻轻的捶了卿睿廷一拳,绵绵软软的,让两个人心里都是一阵妥帖。萃琦和管家在旁边看到这一幕,心里松了一口气。本来昨天李家的夫人都来递帖子了,亏得总管给人拦回去。
“这可不是冤枉我了嘛。”卿睿廷看她心情好些,自然也就舒坦了,半真半假的道,“这几天若不是王妃让我进不得门,我哪会几日都不见王妃呢?若不是见不到王妃,我又怎么会茶不思饭不想呢?”他悄悄觑了眼顾凉月,又道,“谁知道,现在王妃还要冤枉我,这日子可怎么过哟。”
“这几天不见,王爷伶牙俐齿的本事却是又进步了啊。”顾凉月仍旧是窝在他怀里,一双手软软的绕着他的脖子,他身上的冷松木香味让她一直不上不下的心得到安慰,慢慢的觉得找到了港湾。“我好想你啊。”虽然是自己给卿睿廷吃的闭门羹,但真的这么几天不见,每次早上起来都摸不到身边的余温,吃饭的时候也没人插科打诨,始终,还是会不习惯的。
“所以我回来啦。”卿睿廷何尝不是独守空房,他只是忍住了,给顾凉月思考的时间,一边折磨自己一边等着她的回答。他当然是有脾气的,但如果对象是自己的女人,那这脾气不要也罢。他说着欢快的话,鼻头也是微微发酸。
“我考虑了这么些日子,还是觉得这件事要从长计议。”顾凉月软软的身体卧着就好像是只猫,虽然有点重,但卿睿廷认为这是甜蜜的负担。他对顾凉月话里的意思心知肚明。当时顾凉月提起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些抵触,担心这以后会造成反弹,但是那个时候她情绪那么高涨,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劝告,所以现在她这么说了也好,至少两人能再商量。
“好,我们慢慢想,现在还早,有时间的。”卿睿廷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和风伊洛谈谈,就但从这整件事上来说,顾凉月的反应不太对。但是现在他除了一个劲的安慰之外,暂时还不想搞别的。
“我有件事情夜想清楚了。”顾凉月深吸一口气,像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关于我的身世,我还有一半要告诉你。”卿睿廷和琉璃庄的恩怨解开了,这让顾凉月思虑了好一会要不要把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虽然说这并不构成什么影响,卿睿廷知道与否问题都不大,但她还是打算告知。即使自己再也不是琉璃庄的一员,但始终要查还是能查到的。
她想要回报卿睿廷从不怀疑的尊重,所以她要自己告诉他全部。
“好,你说吧,我听着。”卿睿廷对顾凉月从来没有任何疑虑,因为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动摇他对她的热爱。但既然她如此郑重其事,那他也就认真听着。
“我本身,是顾淮的养女。”顾凉月有的时候午夜梦回会想,为什么顾淮蛋蛋对顾陵歌那么凶狠。“顾淮对我算是不错,供我吃穿,也教我从商,有问必答,倾囊相授。我五岁被他收养,十三岁开始独立门户,当你见到我的时候我十六,那时候我已经摸爬滚打三年,还是积累了很大一笔财,所以对得到你有了底气,也开始追逐。”
说到她和卿睿廷,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她在追求,“从我自负盈亏开始,顾淮就让我拿十万两银子买他对我的养育之恩。那个夜晚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也再也不受他的管束,所以我才能轰动京城的展开对你的追求。”
“而我,和琉璃庄少庄主,风鬼琉璃,是姐妹的关系,直到两个月前,我都还和他们有联系。”顾凉月说出这句话,她心里的鼓开始咚咚咚的打起来,似乎是要跳一曲祭舞。对于他们现在的关系来说,顾凉月说什么都没关系,但是她就是紧张。
卿睿廷沉默了一会。他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故事。但他很能抓住重点:“所以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们把你赶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