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王见他神色变幻不定,提醒道:“你在桫椤山遇刺落水,顺江飘到了丰都。”
沈云岫心中翻涌,他已经被驱逐,远离庙堂,却还是遭此毒手,莫非当年独揽大权的监国公主就是这样的手段么?他的脸色越来越差,怒意陡生。
傅临渊见状匆忙上前越过祈王搭住他的脉息,用力压制住他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缓声道:“才刚醒来,身子虚弱的很,莫要多思多虑,我去吩咐厨房做些吃的。”
沈云岫明白傅临渊的用意,不管他想到了什么,父王在此,无论如何都不能冲动,当即点头,“有劳傅兄了。”
年轻人之间的小把戏,哪里藏得过祈王的眼,顾及沈云岫初醒,不便多问,便也罢了。
傅府家仆送来白粥,四道清淡小菜,倒是不再见傅临渊的身影。沈云岫食毕,昏睡多日,此时清醒的很,望见静立窗前的祈王,便道:“云岫已无大碍,还请父王回房歇息。”
沈云岫语气平淡,一贯的客套之语,听在祈王耳中却是格外的不舒服,“云岫,你可知是何人对你下手?”
沈云岫闻言心中沉重,静默许久才缓缓道出:“不知。”
祈王微叹:“你我父子,又何须隐瞒什么,你可以相信父王。”
沈云岫嘴角挂着一丝轻嘲,“想杀我的人无非就那么几个,一是梁族,还有沈家,父王想不到么?”
祈王猛地回头,沈云岫眼中的嘲讽似一把剑刺入肺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怀疑是父王?”
沈云岫淡然摇头,“不是,如果是父王,还不屑于让他人动手。”以祈王之心性,怎容得下他人来要了儿子的命?
祈王脸色苍白,苦涩充盈喉头,不管是何理由,总算云岫还没有怀疑到自己头上,“从今往后父王再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不管是谁,父王都为你讨回公道。”这是对沈云岫的承诺,亦是泄恨,经此一事,他们父子裂痕犹如万丈鸿沟,再无可能修补。
沈云岫心中一颤,他并不想出言伤害父亲,先是母亲被逼死,再是他生死一线,事已至此,他无法再以平常心对待父亲。此事若要追究,势必牵扯众多,又是无穷尽的波折。
“不用了,查出来又怎样,对谁都没有好处,就这样吧。”看似风轻云淡,他所承受过的种种积压在心头,终成厚盾。沈云岫缓步移回床上,闭目不愿多言。
祈王沉默良久,终还是踏出房门,身心俱疲。沈云岫听见关门的声音,才睁开眼,自此之后,祈王府,都城俱与他无甚关系,心头沉似铁,眼眶亦发酸。
下午,傅府又不请自来了一位客人。听来人报上家门,傅临渊很无奈,直接让家僮带去沈云岫的院子。这到底是他丰都傅府,还是都城的祈王府,一门三贵客,还真是蓬荜生辉。
沈怀稷还没进门,便已忍不住大叫,“大哥。”
沈云岫望向门口,缓慢起身坐定,尽量不拉开背后伤口,“怀稷,你怎么来了?”
“你出了这样大的事,我怎么能不来。”沈怀稷扑到床边,见兄长脸色苍白,精神不佳,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姑姑怎么能对你下手,她太狠了!”
沈云岫脸色一变,斥道:“胡言乱语,这样的话也是你能说出来的?伤我的是落草贼寇,与姑姑有什么关系,再瞎说,定叫先生重重罚你。”
“若不是姑姑,父王何须血洗晓风楼,重创姑姑!”沈怀稷义愤填膺,“你为别人想的够多了,不要再委屈自己了,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是别人欠你的。”
“血洗晓风楼?”沈云岫不太相信,怎么会呢,长宁公主威望之高,她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反对。
沈怀稷冷哼一声道:“她做出这样的事,父王哪里容忍得了?整个晓风楼只有姑姑一人活命。”
沈云岫默然,父王能为他做到如此,出乎意料,只是心中再难起波澜,当对一个人由希冀到失望透顶,那便都过去了。他道:“此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噢。”沈怀稷听话地点头,帝君已将消息封锁,祈王与长宁公主互相残杀,确实不是什么好事。转而问道:“大哥伤势怎么样?严不严重?给我看看。”
“快好了。”沈云岫纹丝不动,没打算让他看。
沈怀稷知道大哥脾气,恐惹他生气,也便不再强求,“好吧,等大哥痊愈了,我们便回家去。”
沈云岫向别处看去,目光游移不定,道:“都城距丰都千里之遥,一路赶过来也累坏了,去歇着吧。”
“好,那我不打扰大哥了。”沈怀稷恋恋不舍地从房中退出去。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沈云岫甚觉疲累,阖目小憩,不消片刻又有人推门而入,他皱眉道:“怀稷出去,不要胡闹。”
“沈大公子,看清楚再赶人,这是我家。”傅临渊将手中药箱放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底流露出几分戏谑之意。
沈云岫闻声识人,早已睁开了眼,难得露个笑影儿,“抱歉,我认错人了。”
“转过去,换药。”傅临渊毫不含糊,不消片刻已准备就绪,解开沈云岫身上的绷带看了一眼,“恢复的还行,伤口有些深,留疤是肯定了,有些难看。”
沈云岫哭笑不得,“傅兄,你着实不会安慰人,幸好我不是女子,不需要多好看。”
“我说的是实话,好不好看你自己又看不到,这是提醒你日后莫要惊吓了夫人。”这两道伤口从肩下直划到了腰际,越往下伤口越深,越是骇人。
“那就多谢傅兄了。”沈云岫不与他争,便顺着他的意说了下去,一时倒觉得轻松了不少。
“应该的。”傅临渊大方承受,手中小瓷瓶洒了药粉下去,沈云岫顿时觉得剧痛钻心,整个身子都颤起来,好一会儿才咬牙道:“我没死在刺客手上,倒要死在你手上了。”
傅临渊笑道:“没办法,小地方简陋,这药虽疼,效果却还好,只能委屈你了,听说皇家秘药有奇效,温润滑腻且芳香扑鼻,祈王和你弟弟也没给你带些过来。”
“谁会无缘无故带伤药在身上,皇家秘药有没有奇效我不知道,大抵是有的吧。”沈云岫背上疼痛缓解了稍许,也是难受。
傅临渊颇感意外,“不会吧,你竟不知道?”
“你觉得我受这样重伤的机会有多少?”沈云岫反问,除了生病,他哪里有受伤的机会。
“说得也是,我糊涂了。”傅临渊揉揉脑袋,让自己清醒些,见沈云岫要闭上眼睛,忙道,“你别睡了,再睡下去人都要傻了。”
沈云岫叹道:“我现在倒是想昏过去,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只是疼的没力气了而已。
傅临渊悠然道:“长痛不如短痛,我正在尽力让你忘记疼痛。”
“傅兄的尽力让我无言以对。”沈云岫很无语,知道他疼还一直提醒他疼。
“我一直试图转移话题,可你不跟着我的方向走啊!”傅临渊很无辜。
沈云岫道:“你转移的太失败。”
“很显然这不是我所擅长的。”傅临渊认真说道。
“傅兄之恩,沈云岫铭记于心。”两人相视一笑,所谓知交,何需长久相识,不过三言两语,志趣相投,便已成了朋友。
沈云岫安心在傅府养伤,每日下午傅临渊过来必撒上一回那疼死人的药粉,沈怀稷看到了兄长难受,恨不得以身代之,牢骚频发,“你这什么东西啊,你是不是大夫啊,能不能行啊?”
傅临渊向来是以德报德,以怨报怨,“要么你来,要么闭嘴。”
“你……好好治。”沈怀稷哪里吃过这样亏,一口气堵在胸口,吐不出来,干脆出了屋子,眼不见为净。
傅临渊才懒得理他,不在更好,省的话多,“你这弟弟对你挺不错呀!”
“都说了是弟弟了,自然不错。”怀稷从小跟在他身后长大,没什么坏心思。
傅临渊道:“皇家是非多,难得有患难兄弟。”这才是他不讨厌沈怀稷的理由,千里奔走寻兄,这份劳苦可不是谁都能受的。
“是非多也经不住人少。”沈家子嗣单薄,先帝只留下帝君一人,祈王唯有二子,再有也都是偏远旁系,实在是争无可争。
“那你还算幸运。”
“幸运就不会躺在这儿了。”
“真是长宁公主对你下的手?”
“嗯。”落水前曾真切听到‘回宫复命’,也正是这四字才让他看透京都并无他容身之所。
“她女儿该是继承了母亲,手段也颇狠。”傅临渊想起风栖鸾烧人客栈那一段。
沈云岫惊道:“鸾儿?”
“说起来还是为你送她的那只红鸾去放火烧了人家客栈。”风栖鸾曾与他说过红鸾的来历。
沈云岫淡淡一笑,“那只红鸾她很喜欢,若有人要强抢,她必然生气。”虽受累于其母,可对风栖鸾他还是厌弃不起来,那毕竟是从小疼到大的妹妹。
“你们对风栖鸾好像都格外宽容。”这是傅临渊所发现的,沈家的便也罢了,连柳清持也对她别样不同,柳清持性子清冷,对风栖鸾却是热切。
“鸾儿,不由自主地想对她好,想要护着。”也许是因为相似的命运,他自幼无母,风栖鸾无父,才对她更加宽容。
不由自主么?傅临渊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