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玕不甚在意,起身踏出堂屋,从院子里取了副渔具,往外走去。风栖鸾睡了一日也躺累了,便跟在他身后出去走走。两人走到一个水塘边停下,水塘边嵌了一圈茂密的幽草,岸上数棵槐树,底下放置着几块大石头。
琅玕从头顶折了条枝叶,扫去石上的尘土,便坐下,放竿钓鱼。风栖鸾百无聊赖地坐在他身边,呆坐了许久,兴致缺缺,看见地上有不少圆润的石子,便捡了一些,在地上摆起柳清持教她的雾离阵来,虽然此时并无用处,好歹不能忘了。
待她摆好之后,琅玕看了一眼,从她手中拈起一粒石子弹出,如此反复几次,那阵就变化了许多。原本柳清持教她的雾离阵只是困人而不伤人,被他这么一改,阵法凌厉了许多,四个方向皆有死门,若不慎闯入,只怕是要困死阵中。
紧接着,琅玕又教她破解之法,将阵中唯一一条生门引出给她看。风栖鸾犹自奇怪,似琅玕这样的人应是不喜见血的,可他改的这阵却处处凶险,欲夺人性命,于是询问他这是何意?琅玕并不作解答,打起鱼竿收线,一条大草鱼已然上钩。
回到小英家,已是日暮时分,夕阳淡金,暖意流淌。阿英的阿爹也已归来,憨厚朴实的一位大哥,对没有招待好客人再三致歉。晚膳依旧还是琅玕动手,阿英爹本来怎么也不愿让客人下厨,阿英一句‘漂亮哥哥做的好吃’便帮着她一起动手了。风栖鸾瞧着有趣,也同阿英玩在一处,帮着洗些菜蔬,完事后两人身上都沾了好些水渍。
桌上三个菜并一个鲜鱼汤,闻着味儿是很不错。阿英爹也没想到这浑身上下一丝不苟的锦衣公子,还有这样一番好手艺,只是惋惜,如此人物却是有口不能言。琅玕照旧先盛了两碗鱼汤给风栖鸾和阿英,很是体贴。
风栖鸾看向他的眼里越发多了分探究,举手抬足优雅尊贵不输王孙公子,难得的是一丝娇气也无,无论何时何事,皆是平常视之,处变不惊。有他坐镇,落樱阁不该势微至此才对。
琅玕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指尖点了一点清水,在桌上写道:有事?
风栖鸾忙摇头称无事,低头喝汤。饭后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有些个虫子飞来飞去,扰得人不甚安宁,没多久就回房去了。琅玕亦尾随其后,同她进了那间狭小的屋子。
风栖鸾不明所以,阿英此时却抱着一床薄被进来了,对她道:“姐姐,阿英家只有两间住人的屋子,阿英这几天都和阿爹住,只能让漂亮哥哥睡地下了,昨天姐姐生病,漂亮哥哥守了你一整夜呢。”说完还细心地给他铺好了,又处处拍的松软舒适了,才跟两人道别离开。
琅玕望着她还没反应过来的表情,依旧是一派平静的坦然,在她手上写道:早些歇息。
随即便吹灭了油灯,和衣躺下,月色透过窗户洒在他安稳放在腰腹间的手上,衣锦流光,愈发衬得那双手白净修长,格外好看。风栖鸾躺在床上,侧身望着窗外,一片轻柔的云托着月,明澈清朗。又看看闭目安睡的他,只觉得他眉目如一幅清淡的水墨画,寥寥几笔勾勒出的远山悠云,意蕴无穷。
风栖鸾先前昏睡了那么久,此时哪里还睡得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闹了半晌也无半点睡意。一个翻身便撞入了他墨玉般的眼眸中去,温和清润,无喜无怒。风栖鸾只好坦白道:“我白日里睡的太久了,现在睡不着,是不是吵到你了?”
琅玕摇了摇头,复而又闭上双眼。风栖鸾想起阿英说他昨夜一直守着自己,想必是真的倦了,也就忍着不再弄出声响,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沉沉睡去,夜月无声,草木寂寂虫亦眠。
次日一早,风栖鸾被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唤醒,揉了揉眼,习惯地侧头望去,地上空无一人,被褥也已收拾妥当,琅玕已经起身了。风栖鸾到院子里一看,他正在水井边汲水洗漱,就着水打理那黑缎似的长发。风栖鸾背后偷窥,甚是赏心悦目。
冷不防他梳洗妥当了转过身来,便看见她满脸兴味地望着自己。被抓了,风栖鸾眼神飘过别处去,营造一个巧遇的氛围。琅玕缓步走过,看不出他的想法,指间拿了把檀香木梳给她,示意她快些去。
风栖鸾双手接过,也不再说谢了,这两日都习惯了,他不论何时都能知道她最需要什么,当初闻悦给了沈云岫之后,她身边再没有能好的过闻悦的丫头了,可琅玕当真是比闻悦还会照顾人。
从井里打了半桶水,漱口净面,梳理好头发,水色冰肌,红鸾夺目,衣裙绯艳,依旧是风华无双。待她梳理好了,琅玕也带着阿英出来了。一出来就开心地扑倒她怀里,风栖鸾捏了捏她的小脸,肉乎乎的,甚是讨喜。
琅玕上前拉起她一只手,写道:进城。
“好。”风栖鸾拉起阿英的小手,牵着她出了门。
此处离丰都城里颇有些路程,阿英一路上像只鸟儿似的说个不停,倒也可解路途遥远之苦闷。
丰都是一座风雅之韵极为浓厚的城,夏木阴阴,榴花缀锦,一水绕城碧波漾,船头双桨水纹开。路上行人步履从容轻缓,神色安然惬意,耳畔犹细细可闻绣帘高阁里传出的丝竹之声,舞榭歌台,美人含颦,书香子弟共聚一堂,研书挥墨,共铸风流。
风栖鸾入城后一路走来,浅浅地笑了,忆起傅临渊同她说过,丰都之美须得身临其境才可会其意,如今想来,着实不差。丰都繁华盛景里少一分浮华之气,多一分闲淡舒适,是数百年历史沉淀的底韵才滋养成了这座陶然乐于世间的城。身在其间,当不思归矣。
阿英入了丰都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阿英好久没有来丰都玩了,只有过年的时候阿爹才会带我来瞧热闹,让糖人爷爷捏个娃娃我玩。”
风栖鸾握着她小而温软的手,笑道:“那今天就让你玩够了再回去。”
阿英扬起头,高兴之余又有些犹豫,“可是漂亮哥哥一定有事要做的呀,阿爹和叔伯们没有要紧事不会来丰都的。”
风栖鸾暗叹,这么小的孩子怎会如此懂事,她这个渴望又难过的神情任谁也不忍教她失望啊,于是想要同琅玕商量,还没开口就见他转身踏入一间药铺,草木精华的药香充盈了鼻息,直沁入心脾去,温养肺腑。药柜前站着个慈眉善目的大夫,琅玕借了案上纸笔,写了张药方。那大夫细细看了一遍,确诊无误之后才抓了药。
三人出了药铺,琅玕抬头看了今日天色着实不错,朗日高悬,和风阵阵,在风栖鸾掌心写道:带阿英玩。
风栖鸾看着他手上的药包道:“所以,你就是来抓药的?”
琅玕微微颔首,眸光静好,暖意横生。风栖鸾朝他一笑,心中明白已无须多言感激之辞,他手中的药是给她抓的,离了家,还是有个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
阿英听风栖鸾说能玩,高声欢呼,这一日就逛遍了大半个丰都,琅玕静静地跟在一旁,算着时辰便让二人回家。
一路上,阿英听着风栖鸾身上的叮叮当当的响声,不禁说道:“姐姐,你手上的声音真好听。”
风栖鸾摸了摸腕上的银环,“阿英喜欢,下次送你一个好的。”
待回到阿英家中,天空中已升起一弯淡淡的月牙儿。这一日走的累了些,饭后,琅玕煎了药给她,便都早早歇下了。
转眼间两人已在这偏僻的村庄里待了五日,落樱阁于药理之道有着不小的成就,琅玕更是此间翘楚,风栖鸾的内伤经他手调理过后已恢复的差不多了。是以琅玕在风栖鸾手心写下“启程”二字时,她还有些不舍。
“我答应过阿英,要送她一件礼物。”风栖鸾很是认真,“再留一日可否,我不想让她失望。”
琅玕写下:行踪已露,多留危险,恩情日后再报。
风栖鸾叹息,她当然知道素玥银环的消息瞒不了多久,她一身红衣又格外显眼。万般无奈之下,她拿出了那枚精雕细琢的青玉扣,用根红丝绳串了,挂在阿英的脖子上。山野之间,陶然自乐,纵然再不舍,也得踏上归程,她终究不属于此处。
回落樱阁的路途并不安稳,红衣银环,倾城绝艳,任谁都会想起三十余年前那个任意妄为,目无尊长的的玉蟾仙子夭夭。她自是不愿意换装,琅玕也没有让她隐匿的意思,不遗余力地保护她,也让她见识到了琅玕温柔和善的外表下果断狠绝的一面,一手暗器出神入化,肆意寻衅者,几无活口。
丰都与霁月城相隔不远,快马加鞭不过两日便到了樱初山脚下。风栖鸾凝眸往山上望去,只见一大片粉色烟霞开绽在山顶,隔着山间烟岚,恍若仙宫御苑。
风栖鸾看地形却又有些不对劲儿,仔细一想,才恍然大悟道:“是你改过的雾离阵?”
琅玕点头,便带着她从那条唯一的生路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