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临渊解决了那两人之后,立即去寻风栖鸾。顺着她逃走的方向一路找去,只在林子中发现一具僵硬的男尸,喉间一丝血线,已死去多时。这一杀招,只怕她已尽了全力。
此时又是雨后空山,不少蛇虫鼠蚁出没,不由得更加担忧了起来。四处山头找遍,终于在一处被杂草遮掩的洞穴口,发现了叶梢系着一丝纤细的红线,甚是隐蔽。
傅临渊拂开半人高的蓬草进去,洞不算深,略显阴暗,借着微光只见地上躺了个红衣姑娘,一男子半蹲在她身前,背对着洞口,看不清容貌,手上拿了什么东西正往风栖鸾口中喂去。
傅临渊大惊失色,厉声怒斥:“住手。”
那人止了手上动作,转过头来,静静地望着傅临渊,他不过二十七八的模样,长相清俊奇秀,如远山绵长的眉色里暗含内敛沉稳,一双温润和善的眼眸犹如上好的墨玉,淡红薄唇轻抿,气度淡然安宁,着一身淡青色薄衫,不禁让人忆起晨风穿过竹林的悠悠爽逸。瞻彼淇奧,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当如是也。
“是你!”傅临渊满目惊诧,竟是他亲身来了。
琅玕从容起身,长身秀挺如竹,他朝傅临渊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风栖鸾,墨玉眸中流露出淡淡的感谢之意。
“何须言谢。”傅临渊回之一笑,复又望向昏迷不醒的风栖鸾,问,“她怎么样了?”
琅玕俯身抱起不省人事的风栖鸾,朝他深深一礼,神色认真平静,让人不由自主心生信任。
傅临渊却明白他的意思,“交给你也好,如此我便完成了师妹的托付。”
琅玕对他微微颔首,抱着风栖鸾离开了这个潮湿的洞穴。傅临渊目送他们离去,神情泰然自若,有琅玕在,她就安全了,他也可以安心回丰都去了。
一日过后。风栖鸾觉得好冷,浑身无力的感觉袭遍全身,只记得在林子里拼命地跑,突然间坠入阴冷幽沉的黑暗。她猛地睁开眼睛,惊醒般地坐起,大口吸气,那感觉太过真实,仿佛要将她溺死在暗沉里。过了一会儿,心静下来,她才打量起周遭的环境,身上盖着一床旧被,虽粗糙了些却很暖和,一间朴素狭小的卧房,不似是客栈。突然她的目光落在倚门而立的那个男子身上,一头软缎墨发披在淡青色的薄衫上,轻袍缓带,秀逸如画。望着那道背影,她不由得呆怔了,仿佛天地间最柔软的一缕寸光披在了他的身上,看着他,连声音也不禁轻柔了起来。
“你是何人?”一开口,风栖鸾才发现声音哑的厉害,此人不是傅临渊,她心中犹自含了丝警惕。
琅玕听见她醒了,便转过身来,逆着光看不真切,走近了,风栖鸾才看清楚了他的脸。一时间戒备消了大半,他面容温和淡然,像是远离尘嚣的山中隐者,良善无害。他坐在床畔,取过乌木桌上的黑瓷碗,内里盛了大半碗乌黑的药汤,递给她,示意她喝下。
“你是谁,为何要救我,我的同伴呢?”风栖鸾并不接过,一连串的问题再脑海中盘桓,不解答哪里有心思喝药。
琅玕放下药碗,牵起她一只手,他的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指尖在她的掌心徐徐滑动,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字。
“琅玕。”风栖鸾轻声念出,随即明了,他这是在回答她的问题,“你叫琅玕?”
他缓缓点头,风栖鸾好像明白了什么,迟疑问道:“你,口不能言?”
琅玕依旧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交给她看。风栖鸾展开信件,细细阅罢,才知这男子的身份,有些吃惊,“你竟是柳姐姐的兄长,也是落樱阁主。”
落樱阁主深居简出,无人窥其面貌,又无争夺之心,落樱阁近年来日渐衰微,任谁也想不到,这一代落樱阁之主竟是一个口不能言的谦谦君子。
清润如玉的男子点头承认,复又端起药碗递给她,风栖鸾双手接过,目光扫过他的衣袖,袖缘上一枝精细的竹叶更添几分幽意。
“我们这是在哪?”喝完药,风栖鸾问他,此处确实陌生的紧,周遭无一点声响。
琅玕在她手上写下:农户。
原来是借住在农户家里,难怪这般安静,又道:“傅临渊呢?”
风栖鸾看着他好看的手在掌心写下“丰都”二字,原来是已回丰都去了么?这样也好,日后有机会再当面道谢吧,感谢他在最孤独的时候陪她走完这一段路途,日后就没有风栖鸾了。
“我们何时回落樱阁?”风栖鸾的语气平淡,沉着镇定,收起了从前任意妄为的心性。
琅玕眸色清浅,写道:养病,不急。
忽然又起身出去,举步从容,轻衣如风,待回来时,臂弯里搁了一套红色衣裙,已然洗净晒干了。他递给风栖鸾,示意穿上。
风栖鸾神色颇有些古怪地望着他,有些尴尬的发问:“我的衣服……是谁换的?”
琅玕没有回答,静默着出去了。独留风栖鸾一人在屋子里,看着那套衣裙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生气也不是,高兴也不是。胸口堵着一团气,闷闷地换了衣裙,发现自己身上的伤痕已淡的看不出痕迹了,闭目暗自调息了一下,内伤也好了不少。不禁皱了眉,脸色有些难看,替她换了衣物还上了药,岂非是被人看了大半去?她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敢这么对她,偏那人还救了她。风栖鸾心中有些怪异,到底还是恩怨分明,承了他的救命之情。
走出屋子,是一间简陋的客堂,顺着木门出去,一道篱笆绕着整个屋子围了一圈,上头盘着纤细的藤叶。院子里头种了些菜蔬,角落里辟出一块地方养了些家禽,篱笆外一棵垂丝柳掩着门,秀气质朴,令人心生亲近之意。
琅玕就站在那树下,仰着头不知在看些什么,忽而他伸出了双手,一个身穿杏红衫子的小女孩就落入了他的怀里。
“谢谢漂亮哥哥。”脆生生的声音像是方出壳的莺儿,清悦动听。
琅玕将那女孩放下,忽而她眼前一亮,飞快地跑进院子里,仰着小脑袋惊喜地叫道:“姐姐,你醒啦!”
她的笑容很甜,风栖鸾不禁也心生愉悦,俯下身和颜悦色道:“嗯,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连忙答道:“我叫阿英,姐姐你真好看,和漂亮哥哥一样好看。”
风栖鸾听她这么夸人,一个没忍住噗哧笑了出来,倒把阿英吓了一跳,收了笑容,小声嗫嚅问道:“阿英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阿英的小嘴这么甜,姐姐这是高兴呢,漂亮哥哥也很高兴呀!”风栖鸾勾了勾她小巧的鼻子,真是欢喜极了,她在宫里是最小的一个,向来都是哥哥们照顾她,还从没有人叫过她姐姐呢。
“是吗?”阿英一脸期待地转过头去,在看到琅玕点头之后,无比欢呼起来,又想起什么似的,往屋里跑去,“姐姐,你睡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吧,阿英去拿些东西给你吃。”
风栖鸾直起身子,望着琅玕眼藏笑意,之前的不快也消了不少。琅玕神色依旧安然,仿佛是没看到她眼里的调笑,示意她伸出手,写道:阿英,换衣上药。
风栖鸾立即明白了,脸颊上有些微红,之前还恼他来着,不料人家考虑的周全,道:“谢谢你为我疗伤。”
外伤是阿英,内伤自然就只有他有那个能耐。琅玕淡然地点点头,算是回应。
阿英捧了些饼,果子出来,放到堂屋里的木桌上,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姐姐,你先吃一些,等晚上阿爹回来了,再给你做饭吃。”
“谢谢阿英。”风栖鸾拿了块饼,咬了一口,略硬,有些咯牙。阿英捧过一只黑瓷罐,倒了碗水给她,让她泡着水吃,味道偏淡,风栖食欲不振,想要放下,又不忍拂了小女孩的好意,是故吃得格外艰难。
琅玕按下她的手,示意她停下,又带着阿英去了厨房,看了一圈,只有几个鸡蛋,两个土瓷罐,一个装了半罐面粉,另一个里头装了些米。便舀了碗面粉出来,挽起衣袖,打水和面。阿英烧火是把好手,风栖鸾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俩人忙活。两人在里头折腾了小半时辰,琅玕洗净了手,理好了衣裳,浑身上下不沾一丝烟火气,这才端了两碗面出去,根根分明的面上卧着个鸡蛋,并几片翠色的叶,看着清淡那香味却极易勾动人的食欲。
风栖鸾和阿英面前各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阿英闻着香味就忍不住先开动了,直呼好吃。琅玕见她欢喜,露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眸光里三分轻柔。
风栖鸾呆愣半晌,摇摇头也连忙动了筷,低头吃面,入口鲜香,味道真是不错。一时间只听得见阿英的赞叹声,风栖鸾时不时与她说两句,琅玕总是安然地坐在一处,静如处子。
两人吃完之后,阿英自告奋勇抱着两只碗兴冲冲地去刷了。风栖鸾往袖中探了探,很是无奈。琅玕白净的指间托着一方素白底竹叶的帕子,递给她。
风栖鸾伸手接过,面含羞赧之色,低声道:“多谢,我洗净了还你。”说罢,便用那帕子擦去了唇上的油渍,细腻的棉布,尚还余留他身上的气味,清淡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