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出了成衣铺子,傅临渊着实好奇,向她问道:“你为何如此执着于红衣。”
风栖鸾道:“好看呀!怎么你觉得不好看吗?”
傅临渊觉得自己有些犯蠢,女子着衣除了漂亮,哪里还会有别的理由,忙道:“好看,你穿红衣很好看。”
风栖鸾很开心,道:“宸哥哥也这么说。”
“嗯?”傅临渊听的一头雾水。
“就是帝君。”风栖鸾跟他解释,“我自小与帝君长在一处,私下里不以君臣相称。可是他现在生我气,怎么也不肯见我。”思及沈昱宸,她的神色又黯淡了。
傅临渊安慰道:“帝君不是不愿见你,只是不舍,倒不如不见的好,待你再回都城,必然与你相见。”
外头天色已全暗了下来,风栖鸾趴在一座小桥的石栏上,一眼望过去,临水而居的青瓦屋檐下,都打起一盏灯笼,已褪了深红的颜色,绰绰光影映在水中恰似旧年上元夜都城河里的花灯,悠悠荡荡,不知飘往何方。
“我听说丰都有座兰桥,景致格外的好,到底是怎么个好法?”她的声音宁静安和,只觉得眼前这流水浮灯也是如幻的美。
“丰都好的不仅仅是兰桥,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满城飘雨如酒醉,落花缱绻不须归。丰都是数百年与世无争的红尘乐土,兰桥美在传说,须得身临其境才可会意。”傅临渊神色温和,丰都的一城一景俱在他心中。
“这样啊。”风栖鸾淡应了一声,无意追究,又道,“晚了,回去吧。”
回客栈途中有几个孩童正欢欢喜喜地在放孔明灯,真像是一轮昏黄的月缓缓升上天去。风栖鸾瞧着有趣,也拿了一个在手上,点亮烛火,托着它缓缓升起,夜色微光里,容颜如瓷细腻生光,却在这薄光里露出些恍惚神色,傅临渊就站在她身后安静守候,不知今夕何夕。
回到客栈,风栖鸾毫无睡意,此时不由得承认了傅临渊所言是有几分道理的。打开窗户,四周寂寂无人,俯身从窗中出去飞身上了屋顶。躺在黛瓦之上,一手搁在脑后枕着,一手压在腰腹之间,仰看疏星朗月。
“风姑娘还有这雅趣,上屋顶来看月亮。”这是傅临渊坐在她身边的第一句话。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她的行踪有那么容易被发现么?
傅临渊道:“风栖鸾,你知不知道在月朗风清,一道红影突然飞起,像是百鬼夜行里的妖魅。”
“放肆,本姑娘名门之后,你竟说我是妖魅,要像也是像神女。”风栖鸾横在腰腹上的手轻捶了他一下,露出雪腕上一片银光。
“素玥银环。”傅临渊望着她手上被一根细小红丝线绕起来的五只银环,古朴凝重,光泽冷寒。
风栖鸾抬起手晃了两下,道:“是啊,这银环会引来不少人争夺,我便将它束起,没了声响别人也就发现不了,少了许多麻烦。”
“你今日看似很高兴。”傅临渊突然说出一句,一入夜,她就冷淡了下来。
风栖鸾笑道:“看似高兴?不是啊,我今日是真的高兴,我就只剩下这几日做风栖鸾了,当然得好好把握,风栖鸾是靖朝的皇室贵女,我若不高兴,会有很多人跟着提心吊胆的。”
傅临渊深以为然,也就不戳穿她笑语里的落寞,微笑道:“高兴就好。”
“你知道吗?他们都叫我鸾儿,以后我就不能用这个名字了,离开都城之后,我觉得一个人很孤单。”风栖鸾望向他,真心说道,“傅临渊,我很感激你,谢谢你陪我。”
傅临渊回她一句:“荣幸之至。”原本只是为了完成对柳清持的承诺,安全送她到落樱阁,不料竟一见如故,风栖鸾洒脱而不失真性情,此时倒是心甘情愿了。
望着风栖鸾额间坠着的红鸾,他思索道:“红鸾于飞,既然你以后不能叫风栖鸾,那便诌个号,让人称你作红鸾女如何?”
“红鸾于飞,听着不错,就这么叫吧。”风栖鸾欣然同意。
二人在屋顶上畅谈一夜,何时闭眼的都忘了,只记得次日清晨被瓦上的露水润湿了衣衫,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回房梳洗去了。趁着清早空气清爽早些赶路,才出了小镇,又见一片连绵不绝的深浅绿色青山,风栖鸾意兴正高,要同傅临渊赛马。傅临渊自然相陪,也不让她,遥遥领先,在前方等她。
风栖鸾道:“我这是在马上吃了亏,你那匹是良驹,自然比不得。”
傅临渊却不留情,只是笑她:“知道马不行,还敢跟我比,输了就是输了,哪来那么多理由。”
风栖鸾轻哼一声,自驾马越过他走了,傅临渊随后跟上,放缓了速度与她幷驾而行。如此过了几日,两人纵马高歌,一路上甚是快意,路程也越来越临近丰都,从丰都可往霁月城落樱阁。这一片春夏之交多暴雨,他们二人行至半路,就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了一身,只好匆匆止住行程,躲进路边供行人歇息的草亭避雨。亭中已有了五个手握钢刀的男子,一个年纪稍长,鹰眼勾鼻,有些戾气,一个面色和善,剩三人都是年轻男子,俱是普通的江湖人装扮。
两人进去之后,原本狭小的草亭显得更拥挤了些。风栖鸾挽起袖子,拧干衣裳上的水渍,一身湿哒哒的,甚是难受。傅临渊也比她好不到哪儿去,深蓝织锦外衫上溅了不少泥点。傅临渊突然将她拉至身侧,不动声色的抚平她的衣袖,一手从怀中取出块帕子,为她拭去脸上的水滴,随口道:“淋了雨已是狼狈,再衣衫不整成什么样子,忍一忍,雨停了咱们就出发。”
风栖鸾一时被他这般温柔的动作吓到,偷偷挣开了被他握住的手腕,即便是隔着衣袖也感受的到他掌心的暖意,只道是奇怪。傅临渊面色如常,看不出来什么。
在草亭中等了许久也不见停,雨势越来越大,从两边山岭上流下的泥水汇聚一处。傅临渊向四周望了一眼,对风栖鸾道:“不好,此处地势低平,又恰好在斜坡处,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只怕会有滑坡,须尽快往高处转移。”
“好。”风栖鸾信他,立即点头应允。
傅临渊照原话转告了亭中另外几位,欲带着风栖鸾先行一步,不料那鹰眼勾鼻的长者竟说要一起同行。傅临渊只当作没听到,拉着风栖鸾冲入雨中,往高处走去。
风栖鸾眼角往后一瞥,悄声道:“他们跟上来了。”
“不相干的人不用理会。”傅临渊拉着她愈加快了脚步,到了一个安全的小坡上方才停下,脱下外衫举在她头上遮雨。
那五人也不慢,紧跟而来,尚有一个年轻人动作稍慢,跨上最后一步时滑了一跤,又滚了下去,此时山洪暴发,泥石俱下,不消片刻就将那人埋在了底下,生死不明。
风栖鸾一声吸气,望着那滚滚泥流,惋惜那人就这样丢了性命。傅临渊以为她害怕,便拉着她后退了一些,“不怕,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她摇头道:“我不怕,只是这人命也太脆弱了些。”
“普通百姓便是如此,微薄之力哪里抗得过天灾人祸。”
风栖鸾便不说话了,待雨停了,已过了小半时辰,满目狼藉不堪。二人欲走,不料竟有一人拦在身前。
先前那鹰眼老者一双锐目直盯着风栖鸾,道:“两位且慢,老夫方才看见这位姑娘手上的银环特别,敢问可是失传已久的素玥银环?”
风栖鸾算是明白了傅临渊先前那般动作为何了,原来是她的素玥银环露了出来,他是在替她遮挡。
傅临渊随即道:“阁下怎的这般无礼,不想着救你们的同伴,竟问一年轻姑娘的饰物,我二人还急着赶路,告辞了。”
“慢,借老夫一观,若错了,我等定当赔罪。”那老者又上前逼近一步,剩余三人竟成包抄之势,将他们两人困在了中间。
傅临渊神色渐冷,低声道:“你先走,等会来寻你,你有伤在身,我不想分心。”
不等风栖鸾答应,手中外袍聚力一卷便将南边角上一个年轻人扫下坡去,同时一手将风栖鸾送了出去,另一只手中掌心已抽出了随身匕首。风栖鸾明白此时处境,也不客气,提气拼命逃跑,心中别提有多怄了,若非那日她在晓风楼外与母亲隐卫交手留下的内伤还未痊愈,岂会被这些人欺负,暗怪自己大意,方才在草亭中还是露了银环出来。
忽闻身后生风,风栖鸾朝后一看,竟是那个看似和善的大叔追了过来。风栖鸾瞬时怒意陡生,她何时被人这般欺负过,悄悄解开了腕上银环,突然止步,迅雷之势往后突发杀招,银光轻划过那人的脖颈,一道细小的血痕喷射而出,就此结果了他。银环回腕,滴血不沾。素玥银环上记载了玉蟾仙子的一身绝学,本身又是天下第一暗器,出手必要见血才能平息,纵她此时再不济,也不能辱了先师之名。
风栖鸾停下喘了口气,这一杀招牵动了她的内伤,只觉得疼的要命,又咳出些血来,寻思着在近处找个地方等傅临渊,摇摇晃晃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