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渐渐暗下来了,晚风也吹得人生了凉意。
沈昱宸站在外面好一会儿,元福公公跟在他身后,谨小慎微地守着。许久,沈昱宸才问:“姑姑那里如何了。”
“公主是真被风姑娘气到了,何曾见过公主动风姑娘一根指头,现在祈王妃在守着。”元福公公埋怨道,“风姑娘也着实不懂事了些。”
“姑姑身体已大不如从前,鸾儿闹这一出,却是不该。”沈昱宸在想一个万全之策,“小孩子胡闹,她的身份如何能去做江湖门派的头目,也是这些年宠的她无法无天,倔起来谁的话也不听,须想个法子打消了她这念头才行。”
元福公公心中思忖一番,道:“宋大人刚才来问了风姑娘的伤势,此时还在宫里候着,颇为关心。”
沈昱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必管他,鸾儿的事且先不用同他细说。”
“是。”元福公公即垂首侍立一旁,不再多言。沈昱宸何尝不知道此事因宋浩陵而起,能不能因他而灭那就无从知晓了。
“清持呢?”他还是记得今日她回来了。
元福公公心中一惊,“柳姑娘在罗浮园。”
“怎么下午的事她不知道么,也不过来。”沈昱宸无心一问,奈何听到的却不太舒心。
元福公公俱实以告,“柳姑娘取了琴欲要离开,南羽将其打晕了带回罗浮园,老奴着人守着。”
过了好一会儿,沈昱宸才挥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元福公公退下,忍不住还是回头看了一眼,这柳姑娘着实是伤人心。
次日,嘉宁殿中,宋浩陵思虑了许久才问:“帝君为何要阻止我探寻栖鸾的消息?”
“有吗?”沈昱宸反问。
“这两日,但凡我问起栖鸾,众人皆是敷衍,连元福公公都不愿与我多说,若非帝君授意,不会这般。”宋浩陵淡淡说道。
沈昱宸道:“鸾儿的事,你不便插手。”
“为君分忧,是臣分内之事。”他依旧坚持。
“鸾儿的伤自会有人为她诊治。”沈昱宸亦不愿与他多言风栖鸾。
“请帝君开恩。”宋浩陵跪地相求。
“你这是何意?”沈昱宸反倒不解了,一年前当众拒婚的人是宋浩陵,此刻却又来求鸾儿的消息。
宋浩陵抬头平静道:“臣与栖鸾相识多年,关心一下也不能够了吗?”
沈昱宸沉声道:“你该知道,以鸾儿的脾性,她不会愿意见你。”
宋浩陵缄默不言,只是仍旧跪在原处,不挪一步。沈昱宸望了他好一会儿,才道:“鸾儿要去做落樱阁的阁主,惹的姑姑大怒,才会狠心抽了她一顿鞭子。”
宋浩陵平静地眼眸中似是从中心卷起了一道汹涌的漩涡,破口而出:“不可,江湖险恶,她如何能混迹其中?”
沈昱宸垂眸一声苦笑,叹道:“鸾儿的性子你不是没有见过,一旦她起了心思,不把这念头打消,她如何会善罢甘休啊,若是强行阻止,她还会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风栖鸾么?倒不是怕留不住她,只是怕会毁了她。”
宋浩陵神色复杂,双唇紧抿,不发一语。沈昱宸亦不多言,起身离开嘉宁殿,经过宋浩陵身边,嘴角不经意勾起一丝笑,看样子鸾儿留下倒也不是无望。
宋伊雪已在含章殿的大门口等候了许久,此处是帝君寝宫,外人乱闯不得。等了许久,才等到了国君的仪驾。宋伊雪嫣然一笑,盈盈跪地迎拜,“伊雪拜见帝君。”
“起来吧。”沈昱宸淡淡道,“宋小姐,随朕去隔水亭走走,你们不必跟来。”
宋伊雪眸中满是惊愕,随即是满心的欢喜,柔声笑道:“是。”
含章殿去隔水亭的路不算太远,此时四月,正是绿叶长成,残花凋败之时。隔水亭岸柳垂绦,水色迎风展微波,最是舒心。宋伊雪去含章殿是去看望风栖鸾的,当然也有女儿家的心思在里头,却不想沈昱宸竟开口邀她,难得的时机。
沈昱宸一言不发,她若开口,必是投其所好,“帝君,风姑娘伤势如何了,我听宫人说,昨日公主气急才会动手,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公主心中也是难受。”
沈昱宸侧头望向她,静女其姝,香花凝露,一举一动皆是温婉轻柔,秀眉轻锁,眼中的关怀之色也探不出假来,“鸾儿已经好多了,不必担心。”
“那伊雪就放心了。”舒展容颜,眉目如画,“风姑娘身体无碍便好,伊雪听闻帝君与风姑娘感情最是深厚,闲时还望帝君多劝劝风姑娘,早日与公主和解,才是妙事。”
沈昱宸淡淡一笑,目光转而望向前方,“你有心了。”
宋伊雪跟在他身边,抬起的眼眸中几许深情,又几分羞涩,“伊雪只恨自己不能为君分忧。”
“宋小姐,立你为妃是姑姑的意思,朕并无此意。”他亲眼看着她的情意,羞涩碎成片片,取而代之的是眼中的苦楚与悲凄,“你在宫中一年,与你名声有损,朕会补偿你,待过几日,便命人送你回府。”
“不,我不要补偿,伊雪只求能长伴君侧。”美人落泪,何其哀伤顽艳。
沈昱宸不再理会,转身回含章殿,虽伤人心,也是慧剑斩情丝,在他这里,宋伊雪得不到她想要的。
风栖鸾趴在屋外的栏杆上,一颗脑袋左摇右晃,神色带着些许落寞,不知在想些什么。沈昱宸在她头上拍了一下,戏言道:“看来姑姑果然是没下狠手,这才一个晚上过去就又活蹦乱跳了。”
“就这还没下狠手呢?都要了我半条命了。”风栖鸾白他一眼,眉毛像是打了个结,眼里又有些忧色,“我娘怎么样了?”
沈昱宸望着故作惊讶道:“难得,竟还能想起来要孝顺母亲。”
风栖鸾有些生气,为什么人人都认为她做错了,她立即大声质问,“我孝不孝顺母亲与我想做什么事情有何关系,我所做之事与母亲并没有冲突,与靖朝也没有冲突,为何我就不能两者兼顾,你们要这般阻止我?”
沈昱宸收了之前的调笑之意,正色道:“鸾儿,事情并非如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朝堂明面上并不干涉江湖之事,你贵为宗室女,如果打破这个平衡,后果谁来承担,这是其一。其二,如今有你这个先例,倘若日后有人效仿,朝堂江湖来去自如,岂不混乱?第三,谁不知你风栖鸾是长宁公主的女儿,就算是我能同意,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风栖鸾拧眉苦思,还是倔强地不肯放弃,“我可以像柳姐姐那样隐瞒身份,不会有人知道的。”
“风栖鸾,你还可以再天真一点!”他是真的怒了,“你看她的身份瞒了几个人,再者你们也不一样,她是慕家后人,你是皇室公主。”
“我不会让人认出来,反正不管你们怎么拦我,我意已决,绝不妥协!”风栖鸾斩钉截铁道。
“真是惯得你无法无天。”沈昱宸厉声训斥,阴着一张脸冷的吓人。
那一声训斥把风栖鸾都吓得忍不住抖了一抖,可她自小任意惯了,饶是如此,也吓不着她,轻声一哼,低下头不说话,态度却还是摆明了,想劝她放弃,休想!
“鸾儿,你真是让我失望!”沈昱宸与她僵持了许久,目色苍凉地说出了这句话。
风栖鸾听在耳中,心如刀割,连忙抓住他的胳膊,声泪俱下:“宸哥哥,鸾儿不是故意的,我这一年在外头看到落樱阁声名日下,阁中弟子受遍欺凌,我是玉蟾仙子唯一的弟子,我想替她守住落樱阁,鸾儿不是任性,我是深思熟虑过才决定要去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让你离开都城是这些年来我对你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帝王无悔,可他现在却对一年前没有押回妹妹的事心生悔意。
风栖鸾心中陡然生起一股凉意,双眸紧盯着他拼命摇头,“宸哥哥,你不是最疼鸾儿吗,鸾儿说什么你都不会拒绝的,你不要这样,不要对我失望,我会伤心,我会痛苦。”
沈昱宸冷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不会难过,姑姑不会伤心?风栖鸾,你何时变得这么自私了?”
风栖鸾扑进他怀里,“你是一直为我遮风挡雨的哥哥啊,从小到大,你什么都依着我,宠着我,你不会不要我的,鸾儿可以一直任性下去,你不可能会放弃我的,你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笑着跟我说好,什么都好,只要宸哥哥在,我就可以一直任性下去。”
“原来是我的溺爱才造就了你这样任意妄为,好,好,归根究底,错竟在我。”沈昱宸极力压制心中的愤怒,鸾儿有今日竟是他一手造成么?
“不是,宸哥哥是对鸾儿最好的人,任何人都有可能伤害我,只有你不会,我可以任性的,因为有宸哥哥在,会一直对我好,你不要说那些话,不要怪自己,不要对我失望,鸾儿承受不住啊!”她紧抓着兄长,早已声嘶力竭,不能自已。
沈昱宸不发一语,一根根掰下她的手指,不管她如何挣扎,她从小最依赖的哥哥还是离她远去了,连背影都触及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