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在都城已过了数日,柳清持还未想到一个万全之策。傅临渊倒是不急,丝毫不催促,他少有离开丰都的时候,每日里四处游荡,倒是颇为自在。柳清持倚窗而立,望着才走出茗雅轩的的男子,心中赞叹,做官做到师兄这个分上,也算是圆满了。
“姑娘。”茗雅轩掌柜慕宜生不知何时已在身后,目光里满满的都是疼爱。
柳清持上前唤道:“慕爷爷。”
慕宜生连忙让她坐下,自己还是站在一旁伺候,“先前姑娘吩咐寻一个入宫的时机,眼下就有一个合适的,明日祈王府的王妃要入宫去,须委屈姑娘一番,扮作林王妃的女侍,方不引人注意,姑娘以为如何?”
“祈王妃?”柳清持心中惊疑,“林芷王妃,沈怀稷的生母,她向来足不出户,遑论入宫,莫非是宫中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慕宜生摇头道:“这老奴就无从知晓了。”
“如此,就有劳您安排了。”明天吗,取了琴,就不会再回这都城里来了罢。
次日,林王妃出门之时,一个女侍忽感身体不适,匆忙之间便让柳清持顶替上去。一路畅通无阻,到达靖宫。看方向林王妃是要去晓风楼见长宁公主。行经隔水亭,柳清持行动慢于众人,悄悄溜走了。此时四月,正是东风无力百花残的落幕之景,岸边柳叶已经长的很浓密了,柳清持登上小船,直向罗浮园而去。恍惚记起两年前也是这般光景,逝者如斯,恰如一梦。
罗浮园还是旧时模样,熟悉的庭院回廊,廊下有秀女斜身而坐,一手托腮仰头,一手数着枝头青涩的梨儿。自始至终,守在这罗浮园中的都只有阮和一人。似乎是感觉到了有人在看着自己,阮和随着她所在的方向望了过去。没有惊讶,亦无欢喜,她起身微笑:“姑娘回来了。”
柳清持踏上台阶,扫了一眼棠梨树上的新梨,“你一直守在这儿?”
“是。”阮和侧身,迎她进小楼,故景依旧,人亦如旧。
“为何不回祈王府,回到沈云岫身边去。”她记得沈昱宸曾经许诺过要放阮和归去,阮和如果开口,沈昱宸绝不会阻拦。
阮和清秀的面容上依旧扬着微笑,“我知道姑娘一定会回来,罗浮园里还是要有人照顾的好。”
“痴儿。”柳清持走到琴案前,这是伴了她二十年的琴,无论如何也割舍不去的深情。将琴安稳放置在琴囊中,目光扫过这座她住了一年的小楼,“我要离开了,日后也不会再回来,你且寻个时机回祈王府去吧。”
“你会回来的。”阮和守在门边,望着她离开,也不知她听没听到,“你若真要走,当时就该断的干干净净,又岂会留到现在?”
柳清持登船离开罗浮园,许久不曾漂泊,肩上的琴似也变得沉了不少。这条水路她走过很多次,今日却有些意兴阑珊。上了岸,此处离宫门还有好长一段距离。一个小宫女匆匆忙忙从她身边跑过,瞧她的方向是往嘉宁殿而去,宫里规矩严苛,何事如此着急?
“站住。”柳清持出声将她唤住,“何事如此匆忙?”
那宫人跑的急了些,口齿不甚清晰,“陛下……木槿姑姑说……快去找陛下……”
“陛下,他怎么了?”柳清持一再追问,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口中只念叨着要去找陛下。她双眉一皱,抛下那宫女,自往嘉宁殿而去。沈昱宸无故出宫,足不出户的祈王妃突然入宫,种种反常串在一起,定是出事了。
嘉宁殿的路她已十分熟悉,走到殿外,守卫见她只有吃惊,却并不阻拦,柳清持畅通无阻地进入嘉宁殿,没走几步,便见到沈昱宸疾步而出,面容严肃阴沉的吓人。她迎面向他走来,“沈昱宸,你……”
开口,亦不知从何说起,沈昱宸见到她突然顿了一顿,只是看了她一眼,依然不停歇地朝外走去,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一行人匆匆远去,并无一人搭理她。她留在原处,几分悲凉从心底升起,她费尽心思不愿与他相见,却原来见面也不过如此,倒是她多虑了。
“柳姑娘,好久不见你了。”宋伊雪从书房内走出,袅袅婷婷,身姿曼妙。
“是你在这里。”她如何会在嘉宁殿,还是从他议事的书房内出来。
宋伊雪垂首羞涩一笑,脸上悄然染上了两抹红晕,“帝君接我来此商讨立妃的事宜,陛下有事外出,待他回来,柳姑娘便陪着我吧,女孩家,怪不好意思的。”
柳清持哑声问道:“立你为妃?”
宋伊雪耳根都红透了,抬头见到她背上的琴,“姑娘是来取琴的,这琴音色极佳,连琴首的流苏都是用冰绡丝制成,可真是件宝贝。”
“你碰过我的琴?”她紧紧地盯着宋伊雪,她的琴,是被这个女人的手碰过了么?
宋伊雪慌忙道歉,一张小脸诚惶诚恐,“柳姑娘我不是有意的,伊雪无心冒犯,只是看着喜欢情不自禁,还望柳姑娘不要怪罪。”
柳清持觉得背上的琴似有千斤重,心中一抹凉意冷遍四肢百骸,也不理会一直道歉的宋伊雪,转身出了嘉宁殿,往宫门而去,暗想当初,也许应该把琴带走才对,可怜了父亲一番苦心。
失魂落魄地走到宫门,先帝所赐的玉佩依然有用,无人敢拦。她尚未走出宫门,元福公公已带人到了,“姑娘留步,请回罗浮园,帝君有要事在身,稍后就到。”
柳清持朝他道:“我只是来取琴,公公不必拦我。”
她欲绕过他出去,元福公公即刻使眼色命人拦住,“姑娘请回吧。”
“公公该识得此物,你不能拦我。”她的手心里躺着一块温润的白玉,这是靖宇帝带在身上多年的宝玉,柳清持还未出生便已赠给了她,分量之重,足矣让她来去自如。
元福公公双膝跪地,眼里已有了些许泪花,“老奴日后自去请罪,只是姑娘您却不能不管陛下!”
“与我何干。”柳清持眸光似雪,冷的心都要寂静了,一步步仍旧往外走去。
南羽双手环剑突然出现在她身前,面色阴冷,好半天才吐出一句,“铁石心肠。”即刻一掌将她劈倒,扔给元福,“带回罗浮园,看着。”
元福公公忙命人将她抬回了罗浮园,交与阮和好生照料,又指派了不少人守在罗浮园四周,再无人能进出。
此时,沈昱宸也已到了晓风楼,宋伊雪与他传来消息,姑姑与鸾儿起了争执,姑姑盛怒之下只怕鸾儿要遭殃了。尚在门外,便已听到一片混乱的求救声,以及利器破空的声音。沈昱宸连忙进去,风栖鸾已被母亲的鞭子抽的体无完肤,发丝散乱,鲜红的衣裙上碎裂出一片血污,露出肌肤上触目惊心的伤痕。
“姑姑,住手。”沈昱宸一手抓住沈宁芊的鞭子,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向来高贵端庄的姑姑满脸的悲凉愤恨,“鸾儿是你唯一的女儿,你想打死她吗?”
沈宁芊同他僵持,眼里莫名闪动着恨意,“如此逆女,不若死了的好。”
“姑姑真想打死她就别用鞭子,一剑结果了岂不痛快。”沈昱宸抱起伤痕累累的风栖鸾,“鸾儿我先带走,姑姑若真不想要这个女儿了,含章殿里,要杀她有的是机会。”
风栖鸾窝在沈昱宸怀中,苍白着一张小脸,一言不发,满脸倔强,看得让人心痛。出了晓风楼,沈昱宸着人立刻去请大御师,又对身后随行的男子低声道:“你且先回避。”
宋浩陵蓦然顿住,只能望着他们渐行渐远,风栖鸾满身血污的模样在眼前久久不散,化作一点刃尖,在他的心上刺出了一点朱砂血。
沈昱宸将风栖鸾带回含章殿,命人处理了伤口,姑姑倒是半点不留情面,每一鞭都落到了实处,打的皮开肉绽,下的狠手。偏生鸾儿性子又倔,一声不肯叫喊,不知受了多少累去。
“你如何惹姑姑气的这样?”待处理完伤口,已过了许久,风栖鸾的一张脸更是苍白毫无血色。
风栖鸾只抱着双膝,把头垂的更低了,一句话也不肯说。
沈昱宸见她这个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出去混了一年,连大哥也不认了?”
风栖鸾即刻抬头委屈道:“你也来打我。”话还没说完,泪珠已顺着眼角滚了下来。
“现在知道疼了,早干嘛去了,逞强。”沈昱宸替她擦去眼泪,温柔细心,一如既往,“现在能说了吗,你到底是怎么惹的姑姑要杀了自己唯一的女儿。”
风栖鸾低声道:“我……我跟母亲说,我要去做落樱阁的阁主。”
周遭空气忽然阴冷了下来,风栖鸾都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半晌才听到沈昱宸冷冷说道:“是么,那打的还真是轻了。”
“宸哥哥,你也不疼鸾儿了。”风栖鸾拧着双眉,甚是委屈。
“那也不能由着你乱来。”沈昱宸突然提高了声音,狠狠地训她,“简直胡闹。”
“我才没有胡闹,我是真的想去。”风栖鸾毫不示弱的顶回去。
“理由。”沈昱宸望着她的眼睛,问道,“因为宋浩陵?”
“不是,与他无关。”风栖鸾立马否认,语气也冷淡了下来。
“你好好养伤。”言罢,沈昱宸便起身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