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悦回房,一直到入夜都不曾踏出房门半步。夜里辗转难眠,也不知何时才闭了眼。次日一早,小二就匆匆忙忙来叫醒闻悦,言说主人传唤。闻悦收拾妥当,才去了后院,自她来到碧水城,顾恒就当作没有她这个人,昨日第一次见便闹出件大事,今日传唤她,又是为何?
她来到顾恒的院子,不知为何,总透着一股阴冷颓废的气息,大抵像顾恒这样的已经不能算作是生人了吧。她走入屋子,也是背着阳光,常年昏暗。顾恒就隐藏在这昏暗里,一身黑衣,形同鬼魅。
“殿下找我?”闻悦站在门口,不愿走到那片灰暗中去,不想沾染。
顾恒问道:“你在沈宁芊宫中那么多年,她可还好?”
闻悦心中暗怪,他怎么会关心沈宁芊好不好,嘴上却依旧如实相告:“五年前我就离开了靖宫,在那之前,沈宁芊一切都好,后在祈王府就不大听得到她的消息。”
“没死就好,现如今可还是她暗中把持朝政?”沈宁芊是他心底挥之不去的恶魔,仇深似海。
“不是,”闻悦极其肯定,“在我未离宫之前她已放手朝政,退居瑜王府,鲜少入宫。”
“那依你看,什么样的变故才能惊动沈宁芊亲临。”顾恒最后二字咬的格外重。
闻悦瞪大眼睛,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道:“闻悦以为,没有什么事能够惊动她,沈宁芊退隐已久,陛下颇有威望,朝中已不需要她。”
顾恒沉思片刻,转身入内,从墙上打开一条密道,“跟我来。”
闻悦依言跟在他身后,此处果然有鬼。狭道内很窄,仅容一人通过,黑乎乎的看不真切,闻悦掏出一个火折子吹亮了,火色光晕洒满甬道,亮堂了不少。
顾恒见她点火却大怒,鬼面在火光下极其狰狞,怒道:“谁让你点火的,立刻给我熄了。”
闻悦不料他如此暴怒,惊吓之下,手一松,火折子就往下坠去。顾恒脚尖勾住火折子向上一挑,火光向上飞起稳稳落在他手心,递给闻悦,“收起来。”
闻悦不敢迟疑,连忙收起,也不多问,只静静跟在他身后。走了好一会儿,眼前忽然出现两条路,顾恒挑了其中一条接着走,闻悦朝那方向看了一眼,一股怪异的味道直冲入鼻子,她并未多想,连忙跟上去了。这条路像是没有尽头一般,闻悦心中暗暗惊疑,顾恒到碧水城来绝不是为了躲避官兵,这条密道非朝夕可成,此处分明是他一个重要据点,恐怕已布置了多年。
她想不通,顾恒的主要兵力应该是在梁族旧都城,转移到碧水城来自是不可能,他遇到难处最先回的地方不是梁族,反而是临近的碧水城,可让她好生奇怪。走了许久,终于是见到了亮光,伴随着一股清淡的茶香。两人出了密道,一路走出,闻悦才发现这是一家很大的茶楼,他们所处的是一间简单的茶室。顾恒让闻悦在此处等候,他自出门去了。
闻悦也不多问,就在这间茶室里等着,布置简单,一器一具却极为名贵,不像是茶楼是用来招待客人的雅间,倒更像是主人自家用的。不一会儿,就有人来敲门,是个年轻茶僮,“姑娘请。”
闻悦对他展颜一笑,“有劳小哥了,请带路吧。”
那年轻茶僮被她这一笑晃花了眼,连忙道:“姑娘说什么客气话,这是应该的。”
闻悦目光里透着探寻的,又新奇,又有些许迟疑,还是柔声问道:“小哥,我们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那茶僮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她,耳根子已透出些许微红,低声道:“是要去茶庄采茶,姑娘好福气,那地方不让外人进,咱们的好茶全是那儿出的,贵重着呢。”
“噢。”闻悦应了一声,也不再多问什么,茶庄,越来越奇怪了。
门口有几辆马车排成一列,引着闻悦上了第二辆。中有一个中年的玄衣男子,一脸冷肃,目光阴幽。闻悦一见便知此人是顾恒,相貌可以随意改变,这浑身的气息却是改不了的。闻悦乖乖上车坐下,马车就走了,看来是准备好了在等她一个人。
顾恒要带她去哪里,总不至于是去采茶。用茶庄作掩护,这是要往城外去。马车一路向南出城而去,大约半个时辰,终于停了。闻悦跳下马车,眼前四个大字,“素瓷茶庄”。
顾恒带她一路进去,借着茶山作掩护,顾恒竟在其中建了一个小练兵场,场中不过数百人,却无一不是剽悍勇猛的战士。顾恒一言不发走过练兵场,他不说,闻悦自然不会问。
再往前是一大片空地,建了一排木屋。闻悦随顾恒走进木屋,中有数排木架,摆了大大小小近百只瓶瓶罐罐,并些干药草,一股怪异的气息充斥在周围,令人浑身不舒服,几乎下一刻就想夺门而出。
屋内光线昏暗,闻悦总感觉暗中有一道目光有意无意地在探寻自己,虽然木屋中并不见其他人的踪影,但必定有人藏在暗处。
“天师,出来吧。”顾恒晦涩难听的声音响起。
天师?闻悦心中闪过一丝疑惑,这又是何方神圣?她望着前方,突然从墙上一幅巨大星象图中凭空出现一个人影,身穿灰蓝道袍,花白头发用桃木簪束起,脸色因长年不见阳光而显出一种苍白,神情冷漠,一双眼睛犹如寒珠一般,直逼得人不敢直视。他一眼扫过来,闻悦心中一窒,如临大敌,顾恒身边竟有这样一个危险人物。
闻悦面上却不动声色,温声见礼:“见过天师。”
那道人木头一般站在原地,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将闻悦晾在那里,她到底是在宫中待过许多年,审时度势的本领自是不差,这天师也不知是何来头,她只低眉垂目站在原处,面色镇定,不骄不躁,毫不理会。
过了些许时候,闻悦才听见一个颇为清冷的声音,“倒是难得,是个聪明丫头。”
闻悦心中一怔,竟不知如何作答。好在顾恒帮她解了围,“她是闻悦,曾在沈宁芊宫中待了十二年,照顾她的女儿,她所掌握的一切,对本尊的计划大有用处。”
“嗯。”天师不冷不淡的应了一声,对她似乎没什么兴趣,毫不放在眼里。闻悦暗中观察了天师出来的那道墙许久,终于被她看出门道,原来这后头是一条暗道在两面墙中间,只是那幅星象图衔接的太过完美,加之屋内光线太暗,才会让人误以为那是一面墙。
顾恒望着闻悦冷笑,“本尊听闻你昨日受了些惊吓,寻常大夫哪有天师妙手回春,今日既来了,就让天师为你开一味药。”
闻悦一时错愕,顾恒此话何意,却见天师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一颗乌黑的药丸,凑到闻悦面前,“吃了吧。”
她心中一颤,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惊乱,还是拼力强压下来,“多谢殿下、天师好意,闻悦并无大碍,就不必浪费天师的灵药了。”
顾恒喉间滑过一声嗤笑,“闻悦,你是个聪明人,这药不吃下去,本尊如何安心放你留在身边,只要你忠心,这就是颗压惊的药丸而已。”
闻悦心中冰凉,不得已拿起天师手中那颗药丸,当着顾恒的面咽了下去,苦味在口中蔓延开来,面上却还是要安之若素。
接下来说了些什么,闻悦听不懂,只隐约觉得其中有什么阴谋,她也没有什么心思去听了,浑浑噩噩一直到下午,才同顾恒回了碧水城,顾恒命人直接送她回醉乡坊,自己则回了茶楼。
闻悦回房,脑中一片空白,出师未捷身先死,她先助顾恒逃脱,后带沈云岫见他,不料还是没能得到他的信任,亦或是他从不信任任何人。她服下顾恒的药,已是受制于人,此时已容不得她抽身。闻悦眨了眨双眼,将泪水收回,既然已无退路,倒不如拼死一搏,左右都是受制于人,二十五年的行尸走肉,与死了又有何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