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岫心中稍定,他认定是顾恒恶意离间,可是心中却总有一丝膈应。短短一年,他已接二连三听到母亲枉死的传言,人心总是容易浮动。如果一人怀疑,那他大可一笑置之。可就是因为心中在乎,说的人多了,也就越想维护。
“你不相信?”顾恒冷笑,“事实如此,你大可去问一问你的好父亲,不过舅舅得提醒你一声,小心着些,他能杀妻,亦能杀子。”
沈云岫拉着闻悦头也不回的出去了。出了醉乡坊,他渐渐松开了闻悦的手,穿行于人群中,恍如大梦。天地之大,一时竟不知该去往何方。闻悦跟在他身后不远处,心里丝丝地抽着疼,她费尽心思,不惜为他甘为棋子任人摆布,却还是没能守住她想要的。他不该知道,尤其是在此时,他与父亲的关系终于有了缓和,他们终于可以像是平常父子,毫无隔阂,却又告诉他这个晴天霹雳,不该,真是不该。
沈云岫一路走出碧水城,在城门处忽然停了下来,忆起去见顾恒前,闻悦曾对他说“往事莫忆,来者可追”。
“你一早就知道了?”沈云岫声音里透着满心的疲倦,当初在河双城亦如此刻,只是彼时尚有叶缙先生开导,而今却是茫然无依。
闻悦不愿骗他,纵使不想他为此所困,也是如实相告,“闻悦之前有所耳闻。”
“是吗,你说实话,他们说是父王害了母亲,你信不信?”沈云岫目光如一潭深不可见的水,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闻悦轻轻摇头,“我听到这传言亦是不信,祈王与王妃情深似海,他们的故事令天下有情人心生艳羡,王妃早逝,又岂会是祈王所为。”
她甫一听的确不信,可说出那话来的人是沈昱宸,便由不得她不信,她不能说出是沈昱宸告诉她的,沈云岫对兄长心怀感激,一日之内,又岂能连受两道重创。
“我也不信,所以我要回去亲自向父王求证。”沈云岫毫无留恋地离开碧水城,悠悠古道,一骑绝尘。
闻悦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心中苍茫,她又一次被抛弃了。在城门站了好些时候,她才返程,回到那个阴暗布满危机的处所。
醉乡坊中,顾恒眯着一双眼望着淡然安定的闻悦,对她的回来微有些惊讶,“他已将你带走,怎么又回来了?”
“闻悦是梁国人,殿下是如今的梁族之主,殿下在哪里,闻悦就在哪里。”她平静说出,赤诚一片。
“哦?是么,果然是忠良之后。”顾恒语气怪异,明显不信,她是拼命护着沈云岫,他今日可看的分明。
闻悦自然是听出他的怀疑,又道:“都城里陛下已经知晓是闻悦为梁族指路,才使得梁族得以逃脱,我在宫中多年,栖鸾小姐与陛下极为亲密,闻悦亦时常得见,也摸清楚了这位陛下的脾性,他是断然不允许别人背叛,大公子身份虽尊贵,却也无法为闻悦取得一纸赦令,回去便是万劫不复,闻悦还不想死。”
顾恒眼中疑虑消去,“如此,便留下吧,本尊喜欢聪明人,你能将云岫带来见我,到底还是有几分忠心,先前在都城你几次三番推脱,免不了对你有些怀疑,如今咱们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自然得齐心协力,万不可生出二心。”
“闻悦明白,定不会让殿下失望。”
“如此甚好。”
闻悦想了想,问道:“殿下如何不拦住大公子,他去找祈王问清事实真相,岂非要被祈王给坑骗了。”
顾恒一句冷哼,道:“不让他自己去看清楚,他怎么会信,你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他岂会笨到真去问沈君翌,不过是一时气急罢了,等他回到都城,脑袋也清醒了不少,定会想其它法子暗中查探,届时,等他得知真相,再暗中煽动,定能为我所用。”
“殿下高妙。”闻悦垂目称赞,不动声色,也不多留,转身便退了出去。
闻悦回到前院,脑海中一片浆糊,此时是否该传信帝君,告知他大公子已知祈王逼死王妃一事,好早做准备。但此事若抖出,必定会对大公子日后前程不利,或许就真是放逐了也未可知,被遗弃了的沈云岫,怕也是消沉余生。如若瞒着,谁又知道沈云岫会做出些什么事来。饶是她善察人意,此时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闻悦推门欲进自己的房间,耳边却传来阵阵痛苦的**。断臂之痛,非同寻常,她先为保沈云岫暗算于他,后又为自保陷害庞和尚,到底是她对不住他。转而走到了庞和尚房门外,只见他毫无血色的躺在床上,血浸透了半张床,层层冷汗从头上冒出,口中是无力的悲吟。闻悦见他的伤口只草草地包扎了一下,甚是可怖。
她唤过小二,“去给他找个大夫过来。”
小二看了床上的庞和尚一眼,目光里透着不忍,又有些为难,“这是主人的惩罚,小人不敢去叫大夫。”
闻悦皱眉,顾恒凶残已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伤成这样,还不允许人医治,“我今日见了不好的东西,受惊了,去给我请个大夫来。”
小二眼中一亮,忙连声道:“小人这就去,请姑娘稍等片刻,立马就来。”
“不用你假好心,这笔账,日后我一定连本带利讨回来!”庞和尚的声音极度虚弱,毫无力气。
不畏生死,还算是有点骨气,闻悦不由得高看了他几分,今日之事,他二人定会成为至死方休的敌人。闻悦不是个迂腐到死的人,绝处逢生,自己死和他人死,她定会选择后者,是以今日庞和尚受此重伤,她没有愧疚之意,二人本就敌对,必有一伤,今日不过是她险胜,焉知明日身首异处的不会是她。
她只是为庞和尚感到可悲,他忠心不二的主人丝毫不念旧情断他一臂,他却只憎恨自己这个罪魁祸首,是忠?是傻?无可论断。
“我知道你恨我,今日这一局是我赢了,你有本事尽管讨回来,我闻悦随时候教。”她转身踏出房门,这个房间里的血腥味让她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