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慕家旧宅,沈云岫忽觉茫然无绪,天大地大,寻不见那样一个人。记起沈昱宸也是踌躇了好些日子,才决定让他来寻,或许他也不愿得知此真相,他倾心相待,如此信任于她,真心换来一片辜负。不该,实在是不该。
沈云岫漫无目的的在碧水城中乱逛,此间景致不输丰都,此时却是无心欣赏。人影重重,却不见他要找的那人。蓦地,一抹素蕊鹅黄映入眼帘,难以言喻的熟悉,他乡遇故人。
一个身形纤秀的女子正站在货架前挑拣饰物,衣裳清素,一举一动,轻柔温雅,仿如多年前在宫中首次相见,温浅一笑,令人心生爱怜。而今不过短短数月,却已是物是人非,不负当时。她转身便看到了离自己不远的沈云岫,心中惊诧,站在原地,再无法移动分毫。四目相对,而今两人再见,却已有太多的纠缠说不清,也道不明。
“大公子。”她迟疑地叫出,心中紧紧一痛,越想似从前,越回不到从前。
沈云岫面露苦笑,摇头道:“你不必再如此称呼我,你既已叛离了祈王府,就已不再是我的婢女,国仇家恨,闻悦,你终究还是放不下。”
这女子便是闻悦,她听他如此说,心似刀割,只是她又能如何,都是命。她轻轻吸了口气,“闻悦不奢望能得大公子谅解。”
“你为何会在此,你助梁族逃脱,此时不该是身在梁族么?”沈云岫不解她此时竟会在此,碧水城。
闻悦神色黯淡,思索了许久,未置一词,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该如何说。
“我忘了,你如今自然不必再回我的话,也罢,既然这是你自己选的路,那么你好自为之吧。”沈云岫眼底闪过一丝自嘲,再不理会,与她擦肩而过。
闻悦心中忽的一凉,像是刺入了一块碎瓷片,轻轻一触就是血染衣衫。想起此时碧水城的处境,她连忙回头,去寻那道清淡秀逸的身影,已是人群涌动,不见故人。目光重重追寻,顺着沈云岫离去的方向一路找去,闻悦心中越发着急,顾恒此时正在碧水城,万不可让他见到沈云岫。只是碧水城街道纵横,又多小巷,要找个人又谈何容易?秋风叶落,她却如一支素蕊随风飘荡在碧水城中。
整整一日,天光云影到暮色微凉,再如此时万家灯火。她已寻了许久,筋疲力尽,坐在河岸边上,夜风吹得人发凉。今日注定无果,只能明日再寻了。她起身返回住处,碧水城的夜也是彷如似水流年,静静地淌,也似泥沙一般将过往尽数冲走。闻悦轻声叹息,抬眸却见一座楼映入眼帘,心中一阵欣喜,她知道该往哪里去找大公子了。
天下只有两处茗雅轩,大公子来碧水城,落脚必定是在茗雅轩。闻悦走进去,眼前光景与都城一般无二,太过熟悉。招来一个端茶的仆从,烦他前去相请,不多时,沈云岫就已跟随仆从来了。
“我听说有一位姑娘找我,就知道是你。”沈云岫声音淡淡,神色带着几分疏离。
闻悦见他,却发现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同他说,只好试探问道:“大公子怎会突然来到碧水城。”
沈云岫道:“已与你无关。”
闻悦熟知沈云岫的脾性,知他是生气,心中虽难过,此时却也不是计较的时候,“奴婢自知有错,有一言还须告知大公子,请尽快离开碧水城,此处不宜久留。”
“哦?”他冷笑一声,反问道,“何时我去哪里,还需听你调配?”
“奴婢不敢。”闻悦心中微苦,即便是从前发现她害了沈怀稷,大公子也没有如此对待她,“大公子与闻悦主仆一场,我绝不会害你。”
“理由,”沈云岫道,“告诉我不能留的理由。”
闻悦知他已不似从前轻信于人,更何况还是个背叛他的人,道:“闻悦对二公子于心有愧,担心此次大公子远离都城,锦璇姑姑会对二公子不利。”
沈云岫自是不相信,“锦璇在府中安度余生,她已不再管倾澜微雨的一切事物,甚至不会踏出倾澜微雨的后院。”
“锦璇姑姑也曾逼我害人,她心中仇恨岂是一朝一夕,大公子还是这般的轻信旁人。”她眼中暗含一丝讽意。
沈云岫冷淡开口:“我不该信的人是你,一个人若是无意尘缘,又怎会还想着去害别人。闻悦,你着实让我失望。”
“那我要如何做,大公子才不失望,是否我亲眼见着族人被灭,大公子才满意?”
沈云岫心中一震,是啊,他只在意闻悦背叛了他,却不曾想,如果她不出手相助,那结果可是他情愿看到的?
“闻悦言尽于此,大公子信与不信,您自己裁夺。”闻悦转身离开。
“站住。”他的语气缓和了不少,“跟我回去,从前过往不究,我护你周全。”
闻悦惊愕,他说过往不究。沈云岫望着她道:“你到祈王府之后,不曾残害过他人,我信你此次情非得已,只是再没有下次,跟我回祈王府去,这事就算过了。”
闻悦心中如乱麻一般,她当然高兴沈云岫能带她回去,但是她却又身负沈昱宸交与她的任务,一时竟又是两难的境地。
沈云岫见她神色紊乱,也不强逼,“你也不必就急着回答,三日后再到茗雅轩来找我,到那时再说吧,你好好想想。”
闻悦匆忙辞别沈云岫,逃似的出了茗雅轩。茫茫夜色,一如心中悲凉,暗无天际。老天何其不公,为何每一次她可以选择更好的时候,却偏偏身不由己,不能随了心意。一生受制于人,一样的命,不一样的运,这世间为何会有一个闻悦?今夕何夕,来日何夕,她能远离这些纷乱的人与事,平淡度日,细数流年,彼时,倾澜微雨可还有她蔽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