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浩陵向那男子走去,径自在他身旁坐下,和声问道:“兄台盯着我们已多时了,不知是何用意?”
张恩没料到这几个年轻人如此敏锐,他是磊落之人,也不似那藏头露尾的宵小之辈,当下讲明来意,“在下张恩,实不相瞒,先前在城中看到这位红衣姑娘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而她身上发出声响的那件东西则是我那故人的旧物,人已逝去多年,她的遗物也下落不明,我门中弟子寻了二十余载,始终无果,却不知是何缘故,竟在这位姑娘手上。”
“落樱阁破云鞭张恩,张大侠,久闻大名。”宋浩陵面上一切如常,只是笑道,“张大侠只怕是认错了,那是我家姑娘自幼戴在手上的镯子,不是什么稀罕物。”
“不可能。”张恩厉声否断他的话,声音也激动而变得急促起来,“二十多年前我曾亲眼见过玉蟾仙子手上这串银环,绝不可能认错,那就是夭夭的遗物,落樱阁至宝,素玥银环。”他一口气说完,脸色变得紫红,眼中划过一丝深沉的痛楚。
二十多年前,他还只是落樱阁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守卫,那一日,夭夭一身红衣坐在横梁之上,两条腿荡下,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十七岁的姑娘,最好的年华,行动间,腕上的银环滑出一阵悦耳的声响,一如她任性而为的笑声,毫不在意地从樱唇中吐出两个字,就轻易把阁主之位让了他人,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夭夭在意的,只怕是没有了。
张恩复杂的神情落在宋浩陵的眼里,收起伤痛的过往,他又恢复了那个坚毅刚强的男人,意志坚定,“不论如何,我一定要将素玥银环带回去,这些年落樱阁现状惨淡不比当年,若是寻回至宝,必能振兴,也不负玉蟾仙子在天之灵。”
“张大侠,你对落樱阁的忠诚在下佩服,我再说一遍,我家姑娘手上只是普通的银镯子,不是什么素玥银环,阁下还是往别处找寻去吧,告辞!”宋浩陵起身欲返,才走了两步,便发现身后之人身法极快地想要越过他直指风栖鸾,宋浩陵立刻出手硬生生将他拉回,按回座位上,依旧面不改色,“张大侠,凡事不可鲁莽,这是京都,天子脚下,此处又是慕家的茗雅轩,慕家向来心善,又怎可拂了先人好意,在此动武,恐怕不妥。”
“既然这位先生有误会,那你就带他过来看一眼好了。”沈昱宸淡淡地发话。
宋浩陵听到指令,便收了内劲,“张大侠请。”
沈昱宸从风栖鸾手上褪下一只银环凑到他眼前,“确实只是普通的银镯子,只是年代久远了些,是我家传之物,样式不同于俗罢了。”张恩看着眼前的银环,倒有些不敢相信了,这只银环古朴庄重,花纹复杂绮丽,与记忆中那女子腕上的风华相似竟又不似。沈昱宸又在酒壶上敲击了几下,声音极为清脆悦耳,张恩心有疑虑,此时仔细一听,声音竟也不是那么地相似,莫非真是时隔太久,自己听错了么。
沈昱宸又解释道:“这几只银镯子也是出自名家,它并非阁下口中的什么素玥银环,不过与素玥银环倒也有些渊源,是出自莫先生的传人易寒公子之手,易寒公子是莫先生的高徒,他手中的东西也许有几分莫先生的影子也说不定,我祖上于机缘巧合之下得到,倒也从未示于人前,想不到如今竟惹阁下误会。”
先有宋浩陵主动上前解释,后有沈昱宸这般解释,张恩已仔仔细细地看过银环,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此时倒由不得他不信了,“是张某人错了,冒犯了几位,还请恕罪。”
“无妨,误会解开了就好了。”沈昱宸将银环套回风栖鸾的手上,“走吧,去叔叔那里坐一坐就回家了。”宋浩陵将三人送出,也就回了自己家。
沈昱宸三人出了茗雅轩,回到大街上,风栖鸾忍不住开口:“这么容易就唬过去了,这个张恩很好骗嘛。”
沈昱宸一行人一路向王府而去,一边向她解释,“并没有骗他,易寒公子确实是莫先生的高徒,也确实做过那么几只银环,唯一没有说实话的是,素玥银环是真的,如你所说,见过素玥银环的人少之又少,又怎会知道它长什么样子,何况素玥银环用特殊材料制成,声响奇特,将它与酒壶敲击是没有那种清缈绝伦的声音的。”
“那以后就用这套说辞吧!”风栖鸾抚着手上的银环,眸中是难以割舍的珍爱,一眼认定,再不放手。
沈昱宸白了她一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以为人人都会信么,稍有点头脑的人仔细想想就能明白,以后出门把银环收好。”
“噢~你不是说易寒公子真做过几只相似的银环吗,那几只在哪啊?”
“不知道,改天让浩陵去查查。”
祈王府已在眼前,祈王爷正于暖阁里烹茶,听闻侄子来了,也只能起身前往正厅拜见。待见礼落座之后,祈王又是一贯的散漫,口中竟有些呵斥的意味,“这大冷天的不在宫里待着,跑我这来做什么,可惜了我那好茶。”
“倒是我的不是,请王叔莫怪,”沈昱宸也习惯了祈王的戏言,“是鸾儿闷的慌,我便带她出来走走。”
“真是要把你宠上天去了!”祈王笑望着风栖鸾,双目流光,却是欣慰。
风栖鸾倒是一脸无害的笑容,“舅舅你是羡慕吗,你也可以这么宠我的。”
“说不过你,去找你两个哥哥玩吧。”
风栖鸾却是不依不饶,“舅舅府上只有两个哥哥,要是有个妹妹给我作伴就好了,我也就不至于整天缠着宸哥哥了。”
“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祈王面色转为严厉,瞪了她一眼。风栖鸾自知理亏,不该调笑舅舅没能多生个女儿,乖乖地受了教训,坐在一边。
沈昱宸立刻出来解局,“不打扰王叔了,我去梅林逛逛。”
祈王府中的梅林有数十个品种,这个时节应已是花满枝桠。沈云岫独自一人坐在亭中,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便道:“闻悦,卫奚送走了,你们就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怎么办,我也想在这儿待一会,不然二哥你换个地方好了。”
沈云岫立刻回头,起身行礼,“帝君。”
沈昱宸道:“今天我专程陪鸾儿出来,没什么事,刚刚卫奚也在?”
“嗯,是,请他喝茶。”一边说着一边从炉火上拿起茶壶给两人也倒了一杯,茶烟袅袅,香气四溢。
“怎么不见怀稷?在家里,他可不黏着你?”沈昱宸想起似乎好久没有见过沈怀稷了,上一次,还是在宫宴上。
沈云岫笑了,“怀稷去林老先生府上,恐怕是忘了回家了。”怀稷是同栖鸾一样的性格,到哪儿都静不下来的主。
沈昱宸立刻就明白了,云岫母亲早逝,祈王又长年隐于后院,不太与人亲近,他其实也是一样的孤单,“既然如此,你何不进宫来,同鸾儿作伴。”
沈云岫的神情变的严肃起来,“宫中有客,姑姑的意思,是选中了宋伊雪。”
“你也觉得她适合?”沈昱宸语气极为淡漠,目光望向亭外,是不是人人都希望他依着姑姑的主意定了呢。
沈云岫摇头:“不适合。”
“太傅之女,品貌皆佳,为什么不适合?”
“因为大哥不喜欢。”只这一条理由就够了,因为沈昱宸不喜欢,所以宋伊雪再好,那也是不适合。
只这一句话,便触动了沈昱宸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心弦,哪怕日后世事沧海,物换星移,他也记得沈云岫今日情真意切的为他着想,是真心把他当作哥哥相待。沈昱宸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声音也轻快了不少,嘴角微微扬起,“既然你也觉得不合适,那就作罢。”
沈云岫微有迟疑,还是向他提起了柳清持,“柳姑娘已经知道她误会了帝君。”
沈昱宸听到她的名字反而笑了,“不必担心,我过几日再去接她回来。”
沈云岫看到他那日气的不轻,本是抱着调节的心态去向他提起,却不曾想到这原是他们两人的事情,又何须别人去费这个心,帝君对柳清持实则已是无所不容。他望着亭外的梅花绽满枝桠,仿佛那一日她身上的清幽香冷,悄悄藏一缕在掌心,如此便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