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过了几日,沈昱宸没有再去探望柳清持,而她似乎也没有要回来的意思。宫中的梅花风姿绰约,朵朵纷妍绽满枝头,沈昱宸在树下站了半日,别处那春节的喜庆太过刺眼,也只有此处尚存一丝冬日的冷寂。
一只手在他的左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沈昱宸侧头,没见着人,又感觉右肩被拍了一下,他唇角微扬,散去了一身沉闷的气息,转过身笑道:“鸾儿。”
站在他对面的女子一袭红衣明艳张扬,眉心一只红鸾风华夺目,弯着一双明亮的大眼正笑吟吟地望着他,“宸哥哥,你看鸾儿是不是更精进了,你都没有发现我!”
沈昱宸点头,“嗯,是长进了不少,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母亲这几日都把宋家小姐带在身边,柳姐姐又不在宫里,我还是问了嘉宁殿的宫人,才知道你在这。”风栖鸾俏皮的小脸上大写着无奈二字,“平常百姓都喜新年热闹,可这宫里反而更加冷清了。”
沈昱宸扶着她的肩,眼中怜惜无法自持,她的苦,他又怎会不知,她自小无父,母亲又少有关怀,心中孤苦只怕也唯有他能感同身受了,“委屈你了,今天大哥一整天都陪你。”
“好啊,那我们出去玩!”风栖鸾很是开心,拉着他急急忙忙就要走。
“都依你。”
帝都的街道上还是热闹非凡,形形色色的人从身边走过,大红灯笼高挂,酒楼,布庄,古文斋,人进人出,街头小贩叫卖不绝,一派喜气洋洋的新年气象。风栖鸾的一身红衣也不像先前那么耀眼了,毕竟人多,个个都衣着光鲜。沈昱宸换了常服,一身浅黄色绣着银丝纹路的衣衫合体的穿在他身上,隽秀挺拔,沈昱宸走在她身边,看着她开心,他的不快也都一扫而空。
风栖鸾回头对身后一脸冷漠的忠心护卫南羽说道:“南叔叔,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不要整天冷着个脸,笑一个好不好。”
南羽守卫在沈昱宸身边已有二十二年,他唯一的信念就是保护君主的安全,其它的事都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之内,所以面对风姑娘热情的笑脸,他一如平常理所当然的无视。
反观沈昱宸不禁哑然失笑,“鸾儿,你太为难南羽了。”这么多年来,何曾见南羽关心过除他以外的任何事。
“好吧,那不管他。”风栖鸾无奈摊手,一阵清脆的撞击声格外好听,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有鸾儿的地方必有这叮叮当当的声音。
此时已至午时,主仆三人便来到了茗雅轩,茗雅轩是风雅之地,负盛名已久,往来者多为高官贵人,文人仕子,巨富商贾皆有,三人这一进去便看到了熟人。
宋浩陵亦是非常意外,眼中惊异一闪而过,立刻就上前去行了个礼,“公子今日怎会来此。”
沈昱宸朝他道:“无事,出来走走而已,不要惊动他人。”
“莫非你来就可以,我跟宸哥哥来就不正常啦!”风栖鸾挑眉问他,似笑非笑,又无甚恶意。
宋浩陵望了她一眼,淡淡道:“公子真是宠你,不知长公主知道了会作何想。”
风栖鸾笑容一僵,先前那股子热切瞬间都散的无影无踪,声音不大却已是变了语气,“这就不劳宋大人费心了,栖鸾自去请罪。”
宋浩陵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对不起,我的错。”
“鸾儿,不许生气,今天大哥是特意出来陪你,闹成这个样子可是不值。”沈昱宸也安慰她,姑姑对栖鸾本就严厉,对他更是一点儿也不放松,除了幼年那一次擅自离宫之外,他再没有单独出过宫,此次虽有南羽随护,若被姑姑知道了,鸾儿必定少不得责罚。
风栖鸾自然也不愿扫兴,点点头便没说什么。宋浩陵又道:“请公子移驾楼上雅间。”
沈昱宸正准备随他一起上去,一直没有说话的南羽此时开口了,“主人,有人跟踪,从半个时辰前到现在。”
他用眼神示意刚进来的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此人一身风尘,面容刚毅,也无甚讲究,腰间挂一条乌黑油亮的鞭子,倒像是个江湖人。只见那人目光四处找寻,很快便搜寻到了他们几个,又不敢太过靠近,装作无意的样子,用眼角的余光暗瞟。
“不去雅间了,就在这儿吧,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我的行踪这么容易就被人知晓。”沈昱宸淡淡说道,眉眼间已含了一股不怒而威的凌厉,宋浩陵与风栖鸾皆是心头一震,他动怒了,帝王之怒,非鲜血难以平息。
宋浩陵找了个空位让几人坐下,风栖鸾给他们倒了茶,自己倒是点了一大堆吃食,兴致不减,眼角余光锁定那男子所在之处,暗中戒备。那人在离他们较近的一处坐下,很是随意,似乎与他们浑然无关。
风栖鸾看着满桌的精致菜肴开心不已,行动间总伴随着一阵悦耳的金属撞击声,“这茗雅轩真是名不虚传,味道不错,这布置也颇为新奇。”
她瞟了瞟四周,发现整栋楼的墙壁上都挂着一些书画卷轴,每一幅都是精品,看上去还是崭新的,越往高处者还有当世大家的名作,纵使是看惯了人间富贵的风栖鸾也不禁赞叹,“能集当世文豪之作于一室,真是好大手笔,还有早已隐世的高人之作,难能可贵了。”
沈昱宸见她开心,面容也舒缓了不少,“看来以后该让你出来走走,总是关在家里也不好,让浩陵给你讲故事吧,这回可丢人了。”
“是,”宋浩陵脸上也难得有了几分笑意,“茗雅轩是前朝珣国碧水城慕子逸慕公子所建可知道?”
风栖鸾点头:“知道,慕家传奇,天下第一琴师,红尘佳公子,也是柳姐姐的舅舅,当年慕家献财,只留了茗雅轩。”
宋浩陵道:“慕公子在世之时,曾广邀天下才杰以文会友,其为人谦逊有礼,上敬尊者,照拂晚辈,也曾游历天下,行善无数,是以时人皆敬之,是他在文会上邀数百文人留下墨宝,悬于茗雅轩四壁,以及各处亭台楼阁,并定下规矩,茗雅轩绝不逐古访旧,此间绝不悬挂昔时先贤之作,而是收录今人妙笔,并且一个月就全部换下,另悬新章,不论身份贵贱,一视同仁,只看今朝谁领风骚,几十年来从未变过,遂成风尚。”
“噢~”风栖鸾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那个呢,为什么没有换下,不是说一月一换吗?”她指着大堂中央顶上最高处落下的一幅长卷,这幅字已经有了些年头了,看起来有些旧了,上面字迹清瘦有力,风骨奇崛,可观此人心性孤高,淡漠出尘,众人之作与它一比,可谓是萤火日月之别。
“世人皆言风姑娘出类拔萃,有其母之风,看来传言果然是传言,不可尽信。”宋浩陵望着她,又不禁低头暗笑。
“你笑话我。”风栖鸾作势欲打,叮当声愈发激烈,却被沈昱宸抬手拦下,“鸾儿,大庭广众之下,不可太闹。”
风栖鸾这才作罢,一手托着腮,对身边的男子道:“继续讲吧。”
宋浩陵收敛笑意,望着那长卷颇为尊敬,“那是四国国士柳若尘之作,从挂上那一日起就从未取下过,慕公子的规矩只为他一人破过,当年柳先生于丰都十二峰崩塌之际葬身于乱石之中,慕公子心中痛惜,就亲自将他这幅遗作挂在了茗雅轩的最高处,直至今日,从未取下。”
“柳若尘,也是个传奇人物,可惜了,有关他的故事很少。”风栖鸾给宋浩陵续了杯茶水,作为他讲故事的答谢。
“好了,故事讲完了,该解决一下那个人了。”沈昱宸面容平静,一手握住风栖鸾的手腕,“倒是我失策,忘了你有这个东西,人家是奔着你这素玥银环来的,浩陵,交给你了。”待宋浩陵起身走向那人后,又向风栖鸾问道,“还想去哪里玩?”
“宸哥哥,不急着走,我想留下来看看,此人远观只闻其音就能认出我的素玥银环,也许认识我师父也说不定,毕竟素玥银环一直都在落樱阁,世人皆只闻其名,真正认识素玥银环的人只怕是没几个。”
沈昱宸对她是一贯的应承,“好,你想看那便看看,不过你要记住,你是皇家的公主,不可与江湖人扯上关系。”
“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