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夜,直至午间方才渐渐息了,柳清持半靠在窗边,临窗的小池里倒映出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岸上山石堆了雪,露出斑驳的青石,一抹明艳的绯红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跳入了她晃神的眼中。
风栖鸾蹲在足有一人多高的山石上,两手撑着下巴,“柳姐姐想什么呢,今天我来了都没发现。”
柳清持懒懒道:“进来说话。”
风栖鸾跳下山石,腕上银环一阵轻响,绕个弯从正门入,“姐姐今天是怎么了,可是昨日受寒了?”
“没有”“难道真是想梅花想的?”
柳清持淡淡说道:“你怎么天天往我这儿走。”
“啊,原来姐姐不欢迎啊,”风栖鸾满脸失望,“是宸哥哥让我多来陪陪你的,他说你在这儿没个朋友,又不爱出门,怕你孤单,这不一大早就传话来说让我陪你祈王府看梅花。”
柳清持目光一动,今日却是不想,“不去。”
“猜到了,你有心事,脸上写着呢,遮不住。”像她这样的人,遇事从不隐藏,即便是遮了脸也瞒不了人。
柳清持不否认,轻轻嗯了一声也就没了下文。风栖鸾循循善诱,“说出来呀,我可是长宁公主的女儿,在靖宫里没有什么能难倒我的。”
“贺礼。”这件事是真让她为难了,他说的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噢,你是说宸哥哥的生辰啊,不用了,今天早朝才降的旨,以灾年为由,免了。”
柳清持一怔,确实是他会做出来的事,“知道了。”
“好了,既然姐姐不想去,那我也就不打扰了,告辞。”
风栖鸾这一走,接连几日都没有再看到她的身影,阮和倒有些不习惯了,不清楚的,还以为风栖鸾生气了,可阮和毕竟心思玲珑,风姑娘何等慧觉,又怎么会为这小事羞恼。倒是她的主人,这几日依旧怏怏不乐,夜里也是深思难寐,灯久不息,那一日的对话她是听明白了,主人所忧所虑她也猜到了一二。
“姑娘这几天心有不快,要不要去看看梅花,就当作是散心了。”
“你想回祈王府了。”
阮和凝睇一笑:“姑娘误会我了,我说的是宫里的梅花。”
“风仪宫里的那棵梅树非同寻常,普通人该是见不到。”柳清持想那一日他只说让栖鸾带她去祈王府看,宫里头的这棵梅树却只字不提,如此看来是不能随意进去。
阮和微笑摇头,“宫里没有这样的规定,风仪宫是清漪皇后的居所,平常少有人去,那棵梅树就种在院子里,这个时候已是花满枝桠,姑娘去走走也无妨,传说二十一年前帝君出生的那一夜这棵梅树满树花开,绚丽似锦,木神报春以为贺,真是动人至极。”
软椅上的女子沉思了片刻,眉尖轻锁,“带路吧。”
起身披上白缎梅花斗篷,就随阮和出了罗浮园,地上的雪已经化了,却还是冰冷入骨,遍体寒凉。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风仪宫外,宫殿已旧,依然看得出内敛温和,一如那个宁静柔和的女子,笑可抚慰靖宇帝那颗强硬果决的帝王心,外亦可助他威加四海,君临天下,这样的女人永远都是可遇不可求,帝后情深,果然不虚。
“姑娘,进去吧。”阮和出声提醒,她们二人已站在门口多时。
“怎么会这么冷清,连个守卫也没有。”柳清持边走边问,清漪皇后的居所怎么也应该好生护着才是,入内一尘不染,看得出有人打扫,可是终不闻人声。
阮和缓缓解释:“风仪宫里都是从前清漪皇后留下的老人,帝君吩咐了不让添人,天气冷,诸位姑姑应该都在屋里呢,也不用打扰她们,梅树就在前面。”
走上白玉石的台阶,空气里已有清寒的梅香缭绕,看着那棵梅树完整的呈现在眼前,花满枝桠,灿若繁星,素颜如雪的花朵在每一双眼睛里开绽出宁静的美好,在它的面前可以忘记一切,体会天地的大美而竟无言以对,一瞬间的干净的身心。
柳清持轻轻靠近,梅树周边用青石砌出了一个圆井,水面平静不起波澜,像一面镜子倒映出梅树的玉骨风姿,巨大的树冠像是撑起了整个天空,“果然是人间绝色。”
踏上井沿,望着水面,她的脸在满树梅花中绽放开来,如若此时此刻,她脸上的面巾飘落,也不负这盛世况景。只是他终究还是不会看到。雪白的绣帕纹丝不动的遮盖在她的脸上,面巾如雪,周边用白丝线绣了花纹,她怎么可能会让它落下,那也不过是她的想想罢了。
她的手搭上了一条饱满的梅枝,轻微用力将它折下,转身走下井沿,朝不远处的阮和而去,递给她,“送过去,就当作明日的贺礼。”
阮和接过,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从容轻缓,人间绝色竟也无法让你多留恋一会儿么?阮和暗自叹息,柳清持已往罗浮园而去,而她则拿着梅枝去了含章殿。一路上,见者无不失色,到了含章殿,就连元福公公,也是意外非常。
沈昱宸轻抚着身边净瓶里的梅枝,饱满晶莹,玉骨冰肌,一眼便让人心生怜惜,“你真是放肆,怎么敢带她去风仪宫,还折下了梅枝。”
阮和站立在一边,并无惧怕,他的语气极为低沉怀念,看得出他没有生气,“柳姑娘去,先皇后不会怪罪的,这几日姑娘一直为了帝君的贺礼伤神,这是姑娘的一片心意。”
“是吗。”沈昱宸面色黯淡,可是她终究还是没有送出他要的那一份。目光又落在梅花上,又不禁叹然,这诚然是最好的礼物,至少她没有敷衍了事,也罢,“阮和,明日午间你再过来一趟。”
阮和垂首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待回到罗浮园,天色已完全暗下,到了掌灯时分,冬夜里的罗浮园幽静的像是无人居住,黑蒙蒙的一片,寒意非常,二楼亮了盏昏暗的灯,柳清持的卧房不让人进去,她自己除就寝外也很少上楼,今日晚膳还未用,看来是不吃了。阮和见状,便也回房歇息了。
第二日,柳清持如常坐在软椅上,一本书零散地翻了半日,直至午膳时分,阮和才从外面回来,带回一幅卷轴,一个食盒。阮和双手奉上,“这是帝君命我带过来的,姑娘请过目。”
柳清持不明其意,拿过卷轴,徐徐展开,待到全部呈现却一瞬呆怔如痴,几乎是不可置信,手上这幅丹青画的是她,素衣绿裳,两手执着的梅花正是她折下的那一枝,画中人的神色是她一贯的疏离淡然,他却把握到了她眼中初见梅花时那一刻的动容温柔。柳清持望着画中人静默无言,隔着面巾抚上自己的脸,他说的果然不假。
阮和见她神色有异,凑过头去看一眼,这一看却大为惊异,犹疑问道:“姑娘,是长这个样子的?”
画中的女子没有蒙面,眉眼神情却必是柳清持无疑,画中柳清持的容颜挑不出一丝违和,她天生就该是这个样子,看帝君下笔流畅,原来早已是胸有成竹,实在是感人至深。阮和心中动荡难平,神情变换,又是感动,又是赞叹,一时又有些伤怀。
柳清持按捺下心绪,将画卷收起,放在了身边,沈昱宸,这就是你眼中的我吗?中秋夜宴那一日他说,我其实知道你长什么样。她一直以为他说的是小时候的她的模样,原来,他眼中的自己是这样的。
阮和打开食盒,将里头的东西拿出来,“帝君赠了一碗面给姑娘,还有几样糕点,趁热吃吧。”说罢,便转身掩门出去了。
柳清持独自吃下,今日是他的生辰,本该是热热闹闹的,现在也只有他一人,其实这样也未必不好,人多他也不会开心。寿面,寓意长寿,沈昱宸,但愿你此生寿如松柏,安乐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