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红衣停驻在嘉宁殿前的石阶上,红日出霄,旭日之光倾泻于宫室之顶,鎏金铜瓦,朱柱盘龙, 庄 严大气,望而心生敬畏。
风栖鸾轻车熟路的走到了书房外,眼中露出几丝诡异的神色,小心翼翼不让手上的银环发出声响,轻手轻脚一步步靠近门口,才至半中央,一道凌厉的疾风迎面而来,刮的脸生疼,眼前只来得及看见一道灰色的影子,红衣女孩忍不住双手捂脸大叫:“南叔叔是我。”
压迫顷刻消失,风栖鸾微微张开指缝,一片灰色布衣立在身前,抬头向上看,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小女孩放下手,勉强一个笑容,正欲解释,房中已传来一个清朗明晰的声音:“南羽,带她进来。”
被唤作南羽的灰衣人侧身让开一条路,依旧是面无表情。小女孩吐吐舌头,进了屋子,四面开窗通风,清爽莲香充盈室内,主座上一个十二岁的锦衣少年正襟而坐,风栖鸾偷偷抬头,对上少年的眼眸,发现他正淡淡的看着自己,全然看不出喜怒。风栖鸾双膝一曲跪地,神色似带委屈:“宸哥哥,我知道错了。”
沈昱宸眼中冷厉之色稍缓,跪着的女孩极认真地捕捉到了这份赦令,开心一笑道:“宸哥哥,你最好了。”
上方的少帝太过熟知她的为人,在她将要起身时便已严声相斥:“跪好,何曾令你起来。”
风栖鸾老老实实跪回了原地,耷拉着脑袋,低哑的声音里透着倔强:“是。”
年轻的少帝眼底划过一丝温浅的笑意,拿起笔,继续刚才被打断的朱批,心无旁骛,南羽依旧站在少帝身侧,寸步不离。
待少帝身前的折子渐少,已过了小半时辰,搁笔暂停,朝政皆由祈王兄妹代理,今日且先到此吧。起身走到妹妹身前,只手伸出,命令道:“起来。”
风栖鸾无视眼前兄长好意的手,自己起来,低头不说话,却忍不住眼中落下两颗泪珠,滴落在兄长正待收回去的手指尖。
沈昱宸扶住妹妹的双肩道:“罚一会儿就委屈成这样,君前失仪若此,这还是那个心比天高、礼法有度的风栖鸾么。”
小女孩立即就要挣开他,高高抬起头,眼角泪珠犹在,却还是强硬:“那帝君继续罚就是,又何必叫我起来。”
沈昱宸拉着她坐下,抬手擦拭她泪迹斑斑的脸,声音是一贯的清淡,“这一次是南羽,收手及时,如若换了别人,我该如何向姑姑交代,世人皆言风氏女有其母仪范,心性清高我看到了,你的礼法何在?”
风栖鸾被他这番看似责怪实是怜惜的警醒一说,原本满心的委屈也化作了虚无,“我以后不敢了。”
沈昱宸点头,算是承了她的认错,“这个时辰来嘉宁殿为何?”
此殿乃是至尊处理政务之所,他虽未亲政,每日却是该在此同太傅议学,风栖鸾因身份特殊,兼且年岁尚幼,同帝乃兄妹之谊,是故得以随意出入。然而栖鸾像今日这般不挑时辰的乱闯却还是头一回,此事必有因果。
风栖鸾经此一问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刚顾着生气早给忘了,连忙答道:“宸哥哥,鸾儿是想告诉你,鸾儿有师父了,一个很厉害的师父。”
沈昱宸目光扫过她兴奋的脸,转而落在她手上那五只古朴凝重的银环上,“素玥银环怎么会在姑姑那里?”
他当然知道这银环的来历,玉蟾仙子葬在落樱阁,这银环该也在落樱阁才对,消失二十年,世人皆以为乃是自玉蟾仙子后落樱阁内无人再配用此件神兵,却不料竟是收在了宫中长宁公主处。
“我不知道,母亲很珍惜这银环。”想起母亲对这银环重视,她的声音不禁有些低沉。
沈昱宸握住她的手,“竟然传给了你那便好好收着,玉蟾仙子的后人,别叫你师父失望。”
风栖鸾点头道:“宸哥哥,你和母亲说的一样。”少年抚着她的头,神色柔和,轻声说道:“回去吧。”
望着风栖鸾一身红影出了书房,沈昱宸看向先帝留给他的护卫,淡声问:“南羽,素玥银环为何会在姑姑那里。”
这江湖至宝落入皇家,竟无半点消息传出,可见其隐秘,如今它在栖鸾手中,日后怕是波折不断,落樱阁因玉蟾仙子猝亡,十三年前上任阁主江允墨逝世,地位已一落千丈,皇家与落樱阁,又有何牵连?
向来沉默的灰衣护卫眼中晦暗涌动,老颜沧桑的脸上似有痛苦之色,嘴唇颤动,溃堤的记忆之后却终是无言以对,“臣下不知。”
年轻的少帝目光逼人如剑,言语冷厉,“如何我不能知道,与先帝有关?”虽是问句,实已认定,能触动南羽这个历三朝皇家暗卫的人唯有他的父亲,威加四国的靖宇帝。“朕命令你说,莫要忘记,现在谁才是你的主君。”
他连父母真实的模样都没有半分记忆,生而承天下之责,选择的机会从来都不曾有过,史册记载了父亲的一生,民间几乎日日可闻靖宇帝的传奇,十年来陪伴在他身边的却始终只有姑姑与祈王叔,对父亲的崇敬与怨怼交织于心,无眠夜里常望着清冷的月光下的重楼飞檐,不曾难过悲伤,夜风盈袖,刺骨寒凉,不及心底一抹噬心的孤独。一生背负如此之重,如今父亲还有什么是他不能知晓的。
沈昱宸目光冷冽如箭,压迫下的灰衣护卫屈膝跪地,垂首不发一言,与帝君无声地对抗。
“好,好,”沈昱宸气极反笑,望着他道,“不肯说,本君不勉强,七月末乃先帝祭典,南羽护卫跟随先帝多年,明日起便赶往帝陵,准你祭典后回宫。”
挥退灰衣护卫后,沈昱宸又命人传旨太傅宋询,“早闻太傅身有旧疾,尔等携御医同去,这几日,太傅且在府中休养,不必入宫了。”
待室内再无他人,年轻的少帝静坐于书案一侧,向来寡淡从容的神色鲜有愠怒之态,姑姑教导他为君之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却徒然被父亲击的一败涂地。抬眸望见窗外的赤栏青松,湛蓝天空里白云成卷,风起云舒,自在飘逸。
他如何知晓,只是一次负气偶然的追溯,五只银环的牵连,原本不该存在已然尘封的往事,却因这最后一点疑迹再度浮出水面,化作一把利刃,刺在他的心上,拔不出也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原来他要背负的,远不止这社稷民生,江山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