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长宁公主回宫,颇为意外地带回一名年轻女子入住晓风楼,此举在靖宫中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晓风楼中已经十五年没有入过新人了,上一次还是风姑娘身边最得宠的女婢闻悦姑娘,闻悦姑娘命好,四年前赐给了祈王府的大公子,按规矩风姑娘身边该补一个缺,多年来毫无动静,想是晓风楼规矩严苛,一直没有找着合意的。风姑娘今年及笄,正是到了待嫁的年纪,是以众人都在想,这位新进宫的女子多半是长宁公主亲自为女儿挑选的可心之人。
这日恰值休沐,长宁公主近午时分带着众侍来到了含章宫外,不料帝君严谨己身,今日一早便去了嘉宁殿,于是又转而去了嘉宁殿,到了嘉宁殿,却依旧扑了个空。嘉宁殿早先是帝君读书之处,后来便专用于处理政事。沈宁芊站在园中朱廊下,已问过了宫人,帝君出去有一会儿了,也不知何时回来,于是便对身侧的女子道:“帝君不知何时能归,你可随意走动看看,切记,书房不可进。”
“好。”身后一清泠的女声应下,便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远去,沈宁芊示意木槿随行。
柳清持安然地走在前头,时而停下,略微望一眼便又走开去。木槿望着前方纤秀玲珑的身影,眼中划过几分别有深意的淡笑,看来也无需她指路了。前几日柳清持一直戴着斗笠,看不清身形容貌,这几日除了纱笠,才知其着一身白儒绿裙,纯白上衣的袖口衣缘皆绣着绿色梅枝,裙上一枝疏梅瘦影风骨卓然,绣帕遮面,依旧只露一双眼睛在外。木槿看了半晌,禁也忍不住拿这女子同其母慕汐月作比较了,传言慕家小姐活泼好动,清艳可人,怎地竟会生出这样一个惜字如金的女儿来。
柳清持一路寻来,已到了帝君书房前,看其并未有停下的意思,木槿连忙上前几步拦在她身前,“姑娘莫忘了公主嘱托。”
“正是长宁公主让我进去,否则又何必让你来陪我走这一趟。”绕过木槿,停在了书房前,自有守卫拦她去路,手心垂下一块白玉,畅通无阻。木槿淡淡一笑,也自走开了,果然是个聪明的姑娘,公主让她莫进书房,其意也是看她敢不敢进去,如果今日进不去,那么日后必定也是进不去的。
柳清持淡淡地望着其间情状,跟父亲所言相差无几。宝案上整齐地摆放着数十本奏折,直接上去拿起一本看了几眼,如此翻看了几本,便置在案上无意再看,并无机密要事,真正的紧要奏本放置之处,也不会如此松懈,只凭一个女官木槿作证,就能够明了她的身份让她进来,加之长宁公主放权已久,该是久不到此处来了。
柳清持淡淡地扫过室内,摆设大气,尊卑分明,处处透着庄重威严,透过菱窗可见园中青松秀挺,兽炉冰冷,久不燃起,却有一室莲香涌动,清新怡人。莲花,柳清持想起九年前把他带到陇翠村别院也是这个季节,那时父亲每日早上都会为母亲采摘一支莲花,而今与他们分离也已有五年了,竟不知何日得以再见。
“你是谁,为何会在此?”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询问,带有些呵斥的辞色。
柳清持转身望去,只是静静地看着此人,玄衣如墨砚,面容隽秀,眸似墨渊,神色稳重持成,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半分锋芒不露,胸有城府,难测深浅,他当然不会是沈昱宸。
望见书案上零散地放着几本奏本,瞬时面色一变,“你看过奏折,可知这是什么地方,怎容你如此放肆。”
不由分说,一道掌风夹杂着严厉声响向她打了过去,柳清持站在原地不动,看着他的身形渐逼近,目光中无一丝惧怕,连躲都不愿躲一下,似乎就要硬生生受了这一掌。玄衣男子心中惊异,他的确看不出此女会武功,想不到会是这般平静,他几乎日日要进这嘉宁殿,从未见过这蒙着脸的女子,断定不是宫女,可又是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动帝君的书案。
“宋浩陵住手,不许伤她。”一阵叮铃乐音从门口传来,那玄衣男子听到这声音在柳清持身前一尺处匆忙收了掌势,竟被自身掌力震了回去,颇有狼狈之态,饶是如此柳清持也被他逼得退了两步。
红影一闪,带着悦耳的撞击之声站在了柳清持身前,雪肤明艳光彩动人,上前一步对那玄衣男子道:“宋浩陵,她可是我娘的客人,真伤了她,我娘可饶不了你。”
宋浩陵似有愠色,冷冷地看了一眼突然出现的红衣女子,声音极是冷淡,“就算是长宁公主的客人,也是死罪。”
“不就看了几眼,什么死罪活罪啊,你就当作没看到。”这红衣女子正是风栖鸾,站在两人中间,一脸娇态,摆明了不让他靠近柳清持。宋浩陵不发一言,冷冷地站在一旁,态度极是强硬,不肯相让。
风栖鸾上前,脸上含着几许责备和委屈,“我没有亲姐妹,柳姐姐与我很是投缘,你何必就非要定她的罪让我难过。”
宋浩陵闻言登时心中一软,望着那含嗔带怨的如雪容颜,眉峰骤冷渐渐消去,心已动摇,再坚持也是无益,“下不为例。”
风栖鸾得了承诺自然开心,转眼黛眉秋瞳又是盈盈笑语,转而对柳清持道:“没事了,不会有人知道你来过。”
柳清持望着她,也不避讳旁人,直接了当,“你很懂得把握人心。”
“啊哈哈——!是吗?兴许是看我可怜呢,狠不下心拒绝。”风栖鸾毫不在意地笑笑,眸中却闪过几许得意之色,看起来心情甚好。
柳清持看着她明媚如春花的笑靥,红衣雪肤,明艳张扬,少女的活泼、天真展露无疑,清明透亮地眼中深藏一抹洞察人心的高绝智慧,见到她,眼前都亮了,细而察之,只想给她最真心的呵护与珍爱,柳清持不由得点头承认,“诚然,没有哪个人能拒绝这样一个风栖鸾。”
“那这里头是否也包括柳姐姐呢,若有朝一日,鸾儿求姐姐相助,姐姐可还记得今日这番话?”风栖鸾看着她,笑容里意味分明。
柳清持道:“你不妨试试。”
一时间竟冷了下来,风栖鸾似只是说了句无伤大雅的玩笑,混不在意。柳清持向来物我两忘,淡出尘俗。
宋浩陵却被她之前那一句“没有哪个人能拒绝这样一个风栖鸾”触动了心弦,风栖鸾出身显贵又极其特殊,其父多年杳无音信,母亲察于政事鲜有教导,自他在宫中任职以来也接触颇多,与帝君便如亲兄妹一般,兼之祈王溺爱,可谓这天下间最得意的女子,然则这样一个十五岁少女,无半分骄躁之气,偶然耍个小性子也是恰到好处,堪堪不使人拒绝。那么自己对她的再三纵容也是仅止于怜悯之下的不忍拒绝吗,似乎是更不愿看到她失落难过的样子吧,怕是没有人能拒绝从她口中说出的话。
“好了,在这儿是等不到宸哥哥的,我带你们去找他。”风栖鸾抚平衣袖,率先走了出去,一阵鸣乐般的撞击声散落在空旷的殿宇。
长宁公主依旧站在原地等待,听到银环相扣的声音便知他们来了。众人行礼过后,风栖鸾就上前挽着母亲的手臂,“娘,帝君此时应在隔水亭,我们过去寻他。”
沈宁芊望了三人一眼,心中悉数明了,“可又是鸾儿不懂事让浩陵为难了?”
宋浩陵闻言从容应对一礼,“风姑娘向来伶俐,何来为难一说。”
沈宁芊淡瞥女儿一眼,“不过是外人面前装个样子,不知何时闯个大祸出来,日后还请浩陵多担待了。”
宋浩陵面上谦声推辞,心中却隐有不妥,莫名冒出了一个不太真切的念头,又匆忙压下,将长宁公主一行人送出了嘉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