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耶利米也随着塞米拉米斯的视线回头望去,当他看见站在门外脸色铁青的尼布甲尼撒时,不由得背脊一阵棘凉。那双正散着幽幽寒光,满覆戾气的眼神,简直就是一只隐匿于丛林深处对外面猎物蓄势待发的狂暴猛兽。
“陛下!!”耶利米从床沿上起身,虽是一脸镇定的弯腰行礼。可心里却激起无数悲鸣,看来这次是在劫难逃了,上次被尼布甲尼撒在庭院撞见他和塞米拉米斯在一起,今天又看见他们两人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更不要说他之前扰断了他迎娶塞米拉米斯的想法,并自作主张提议修建“卡斯奇兰”的事……这些归结起来的林林总总,都足以让面前这位占有欲极盛的巴比伦王将他驱逐出境。然而他却没有这么做,至今都没有。
“恩。”尼撒冷哼,算是应允了耶利米的行礼,后就一言不发的抬步走进了房间。只是从那鼻息间发出的极轻极轻的一声,将他此时郁躁却又压抑的心情体现得淋漓尽致。
从尼撒出现的那一刻,塞米拉米斯就犹惊弓之鸟一般在原地如坐针毡。她眼神蹑蹑的看着他在进门右侧,也是距离自己最远的一把藤椅上坐下,身后则紧跟走进米梯斯和里斯浦两人以及守在门口的几名侍卫。
——惨了!!——在瞥见里斯浦的时候,塞米拉米斯的心“咯噔”一下诈慌。莫非是里斯浦去寻找孩子或回程的路途中遇见了陛下?还是说有比这更糟的情况,陛下也得知了孩子的下落,所以故意派人跟踪?
这样想着,塞米拉米斯便挑着高度紧张的神经和在不被尼撒察觉的情况下向敞开的门外匆忙张望两眼,似乎并未觉出有何异动。再微微侧头通过眼角的余光查看庭院中是否还留有侍卫……空空如也。既然一切如常,她的内心又为何总是跌宕不安?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她多心了,她相信里斯浦,之前搜索的过程安排可以说是滴水不漏,这末了也一定会顺利收尾的。
可是,这终究只是自己没有半点真凭实据的臆测,她急于想要知道答案,却又为此心生胆怯。将视线转到站在尼布甲尼撒身后的里斯浦身上。只见他低垂着头,虽还能清楚地看见五官,可就是平静得见不着一丝丝情绪的波动。
……恩,既然里斯浦都没说什么,那么她也就只能不动声色,静观其变,待会儿若是陛下有什么说辞,见机行事便是。主意敲定,塞米拉米斯又不自觉的埋下了头。
“耶利米大祭司!!”就在房间里沉郁寡重的气氛都快发酵到霉烂的时候,身居此处的唯一王者终于肯开尊口了。尽管话头是冲着床前站立的耶利米,可他的视线却有意从床上的塞米拉米斯身上掠过。
在等对方回话的短暂空隙,他选了一个最舒服自己的姿势歪斜着身子背靠的坐着,伸直一双长腿相互交缠。这一动作已成了他连日来朝议之后最平常的习惯,似乎仅此而已就能为他排解纷繁政事上的烦乱。
“是,臣在。”
“里斯浦托你办的事,现今如何了?”尼撒将右手手肘搭在藤椅细窄的扶手上,捏起拳头撑在颧骨处,嘴角撂着森寒的笑意,语气慵懒。
“臣惭愧。”耶利米俯身以礼致歉。心想果然不出他所料,尼布甲尼撒打算今天新帐旧怨一起算,因为他口中所说正是指他为塞米拉米斯治病一事。以前倒还好,在里斯浦和都奇的精心照料下,塞米拉米斯的身体虽毫无进展,却也基本维持正常。可是眼下,昨天才刚从巫噬中恢复过来的她精神不济,面色苍白如灰,眼神黯淡少了往日的神采。
以这样一副憔悴的病容展现在尼布甲尼撒面前,也难怪他会生气,怀疑自己居心叵测,贪恋其美貌故意接近更是情理之中。毕竟他又不好当着塞米拉米斯的面直接撒气,因为那样,一来暴露他自己才是为她求医诊病的真正行使者不说,二来以他一贯对待塞米拉米斯的态度,还对外公布了她的奴隶身份,就更不好拉下颜面当着这么多人发作,以免不慎走口说漏她本来的身份。
所以,他便成为了最好的出气对象,这是他侍奉过两代君主的切身体会。而这都还不是最让他挂心的。真正担心的,是怕尼布甲尼撒会一气之下,连“卡斯奇兰”的修建都来不及完成就迎娶塞米拉米斯,自然他的计划也会据此付诸东流。
“本王近日素闻耶路撒冷境内连逢干旱,百姓囤积过冬的粮食都用来和邻国的城镇换了水。所以本王决定予以支援。你是犹太人,又身为先知,这批运粮队伍就由你来带领。”尼撒果断而决绝的下着命令,用他帝王的威严,丝毫不给予他人反抗的机会。
耶利米沉着头抑滞无言,一时被梗在了“答”与“不答”之间,尼布甲尼撒的这一招可真够彻底。一旦答应,自己送命事小,只是原先协助他越狱出逃,并向陛下谎报死讯的哈巴谷一干人等,就必会因此招致杀身之祸。若是不应,不但会引来更深的猜忌,依这位巴比伦王的脾性,也定想方设法把他遣送回国。
“陛下……”就在耶利米左右为难的时候,塞米拉米斯及时出面替他解了围。
她起身跳下床,双膝作跪,收紧胸腔镇声道。“请陛下收回成命。”
虽然深知不能让耶利米回国自投罗网,可不谙这个中明细的塞米拉米斯,嘴上反对,却在心里单纯的肯定了尼布甲尼撒的行为。因为就如他话中所说,耶利米是犹太的最高祭司,由他带队回国进行支援,可以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滚出去。”简短的三个字,冰冷的程度却胜过院里浅降薄霜的花池水,憡人皮骨。尼布甲尼撒支起脖子硬邦邦的扭过脸,眼神平静的看着一旁光滑的壁面,淡愫的眉宇间略似放不进任何一抹多余的情绪。
“请陛下收回成命。”塞米拉米斯跪在原地无动于衷,继续扬声重复一遍。
“来人。”无心再和她多说,尼撒索性使唤进门外的侍卫,打算将她架走。
“西络能否和陛下做笔交易?”见身旁走近两个彪形大汉,塞米拉米斯赶紧掖住双臂,卯足了气力去挣脱正向自己伸来的四只壮同树干的手臂。尽可能争取时间的和尼撒说上话。
“拖出去。”干脆依然。
“难道陛下不想早一点知道巴别塔顶上的神殿为何迟迟拖延工期吗?”千钧一发,就在两名虎背熊腰的侍卫已经架着她的胳膊,双脚悬空之际,塞米拉米斯再也顾不得其他的大喊了出来。
终于,这句话终于引起了尼布甲尼撒的重视。他转过头正视着她,最初平漾的双目里开始起了变化。
他收回双腿架起二郎腿,左手放在膝盖骨上,食指和中指轻则有律的在上面敲点着,漂亮的瞳孔似乎也在跟随这无声的律点,忽明忽暗的张缩着。无疑塞米拉米斯的话就像一颗投湖的石子,扰乱了那层伪饰的溺静,虽不及轩然大波,倒也惊起了不小的波澜。即使是一个极其浅微的眼神转换,也透着他心底贮藏已许的情感,伴着那抹不为人知的泓邃深蓝跳跃眼眶。
就这样静静地,尼布甲尼撒一言不发的看着塞米拉米斯,直到她脸上渐渐透出两抹不自然的淡淡红晕,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睑不敢再和他对视……
抬起手臂冲那两名侍卫轻挥一下,示意他们可以放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