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史可法往江北去会四镇,心中忡忡的,回说左不渝留在南京又有哪些事故。
可法行前将不渝几人都荐于弘光朝廷,不久诏令下来,方以智、张同敞都授了小官,不渝还是翰林院里一个闲职。他也不常去,也不见有人问询他。张家玉却因为曾向李自成上过《荐人才书》,不得录用为官。家玉不悦良久,且待在不渝新得的宅子里。
不渝经过半月的休养,身体渐恢复了先前的模样。脸不在无人色了,又长了一点肉。伯父所说的似是远了,他的心中也快活了一些。如此是可以去见一个人了。心里虽想,却不敢说出,也不敢实行。
以智与家玉近来都喜谈论兵事,不渝的兴趣却消减至无。听闻老师钱谦益来南京做了礼部侍郎,不渝想着去拜访他老人家。以智知道了,也欲同去。
两人同去,到了钱府外,仆人引进客房。不渝与家玉侯了一会,就见钱谦益走入。他的精神依然矍铄,胡子倒有一半白了,眯眼笑着,说道:“不渝啊,好久不见你了。”
不渝慌忙施礼道:“老师,身体无恙?许久未能问候您,见谅。”方以智也作揖道:“钱老前辈,晚生桐城方以智,慕名许久,特来拜会。”钱谦益瞅着以智道:“原来是复社名重一时的方公子,老夫这里有礼了。”吩咐看茶,三人分宾主坐定。
不渝道:“老师,师母可安好?您来南京做官,弟子早晚可以受教了。”
钱谦益道:“你师母随我同来的南都。她早望着回到秦淮河畔和她的姐姐妹妹们相叙了。一清早就出门去了,你今日可见她不到。对了,我新收了一个学生,年方二十一岁,聪慧能武,你倒应见一见他。
如今天下残破,你也要为大明出一份力。听说你去了京师,见了先帝,事虽不成,老师亦为你高兴。你的文章不欠华彩,尚缺生活之大气。这生气你在我这里是学不来的。以后多出去经验,我这里你不用多挂念。”
不渝说道:“老师所说都是。只是我不懂权术政治,于军事武功也一窍不能通,只怕出不了力。至于诗文,我也作的少了,殊觉无味,又没有半点进步的迹象,索性都不肯看书了。”以智道:“密之早先在南京借寓,诗酒人生,频顾青楼,还议着朝野大事,如今想来,着实年少不更事。不是入仕去了京师,只怕赢了虚名,误了光阴。以智当初还好研究天文物理,写了几本小书,许久已无闲情写了。我近来只想研究兵法,剑术,这方是实用之道。”
钱谦益微微笑道:“方公子,不渝啊,你们处当打之年,国家重任正在你辈身上。老夫都六十多岁的人了,呵呵,桑榆已晚,略尽吾意罢了。”
说话间,仆人来报:“郑公子来了。”钱谦益道:“请他进来。”
不渝与以智都站起。就见外面步入一个身高臂长的书生,仔细看他,浓眉大眼,眉宇透一股英气,面上显三分黑色。戴一顶东坡巾,着一身织锦袍子,走路略有些摇摆。
郑公子躬身行礼道:“老师,大木来了。”听着大木之名,不渝与以智微微一笑。
钱谦益指向不渝说道:“大木,这位是你的学长,左贯之,字不渝,这一位是复社名士方以智。”
郑公子与不渝、以智施礼。钱谦益道:“你们莫笑。大木名森,大木是我前不久给他起的字。森者多木,单多不行,还需要大,大木者,国家之栋梁也。”郑森道:“老师赠的字满含殷意,学生定会勤习文武,不负此名。”
钱谦益又道:“大木的父亲是福建总兵官郑芝龙,母亲是日本国人。大木是长子,郑总兵特意送他来南都读书。不读些书,到底是不行的。大木天资聪颖,又十分好学,是个可塑之才。”
郑森高声道:“我父从小离家漂泊,纵横海上二十多年。提我郑氏大名,闽浙、台湾、日本、马尼拉,几乎无人不知。朝廷几次相招,我父率船队归降,为大明海疆之稳固立有不世之功。”
以智不禁笑道:“如今海疆之固倒在其次。三千年来,华夏腹心之患从来始于北方。或是正北之匈奴、蒙古,或是东北之鲜卑、女真。游牧之人,以杀掠为二业,农耕之民,虽众而易欺,国家若逢乱世,衰世,北夷趁虚而入,则神州沦丧不可知。至于西南夷,东洋日本人,海外红夷什么的,都不过是隔靴搔痒,无足重轻而已。”
郑森道:“方公子说话想当然了。如今满洲鞑子固然凶悍猖獗,但天下已不是汉唐时的天下。今不能争雄于海上,大明纵使驱逐了满夷,也不会安宁长久。罢了,你没有出过海,和你也说不明白。”
以智还有话说,不渝道:“好了。老师,郑公子,不渝还有点事须做,下次再来拜会。”
以智也便起身告辞。钱谦益、郑森都说了再见的话。
走出去,以智道:“你有什么事要做?”不渝道:“本没有什么事。只是不想待了,再不走,老师要安排饭蔬,你我又不曾带得礼物,且我一向不喜欢多絮叨。”以智道:“那个郑大木,十分奇特。观他的语气,似乎视他们郑家为朝廷之股肱了。我思量他不过捐了个监生罢了,可会策论应对?也不知高低深浅,所以我想要说他几句:你待在福建十分逍遥,到了北方,不知是怎样的模样!被你带出来,也没的说了。”
“初次见面,密之哥你说他做什么。再说他讲的未必不能做一家之言。”
“好了。”以智说道,“不说他了。先回你的居所,找家玉,咱三个一起吃饭。”
不渝的住处不过是几间砖房。于他来说已是足矣。除了家玉暂居于此,只有原先的那位老仆而已。
回去后,不渝吩咐老仆备点酒菜,以智问得张家玉出去闲走了,对不渝说道:“咱俩出去寻玄子去,他左右走不远。就从街上看家饭店吃好了。”
不渝应允。两人又来到南京的街市上。走不出多远,果遇着张家玉归来,口上直说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