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开始正式步入冬天,早晨已经开始冷了起来,有的人已经在衣裳外面再套一身夹袄来抵御寒风。
从迎凤堂向东而去,便是以前狂雷门的的地方,现如今已经改为了抗翟盟的盟主府,但是匾额不挂窦震之名,而是取了“慑义殿”这一名称,明显暗指威慑翟义门的意思。
进入慑义殿,当中的大厅立刻映入眼帘,占了整个殿极大的一部分,大厅当中悬挂一副牌匾,牌匾上赫然写着“侠名千秋”四个大字,而窦震就坐在牌匾之下,满面沉重。
高青湛、米三苗位列两边,心情也是难过不已,两个多年的战友就此死去,又有谁能释怀?
高青湛背着一把五尺多长的钢剑,他站了起来,然后又坐下,反复几次,轻叹一声,坐下,不再动弹。
米三苗自一开始就在闭目养神,听到了高青湛的动静也没有任何动作,等到高青湛不发出声音,他才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又小又尖,睁开跟没有睁开相差不远。
他扫视一下道:“容我说一句,列位别不高兴。”
窦震道:“说。”
“我们打不过翟义门是真,但也不会有如此差劲,先前来往也不见得方仲子有多么厉害的计谋,但此次却是意外,我们几乎所有计划都被他看破了。”米三苗好像又闭上了眼睛道:“列位,难不成我们抗翟盟有奸细不成?”
“这不奇怪。”窦震自责道:“都怪我考虑不周,让古、胜二位贤弟陨命!”说着,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窦大哥莫要伤心,这都怪那个方仲子太过于狡猾!”高青湛狠狠咬着牙道:“总有一天我们要打过去,替二位兄弟报仇!”
“先别说报仇了。”米三苗道:“我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要查出奸细是谁,不然还会陆续遭到袭击。”
“谈何容易?”高青湛道:“那日在一起聚会的人不在少数,如何查的清?”
“虽然人不少,但大部分都是自己人,我相信他们不会是奸细。”米三苗考虑了许久道:“唯一不清楚的就是新来的那几个人。”
“不会是凤凰城少主和他的那两个手下,也不会是餘波遗贤,他们几个我都认识,跟翟义门没有交集。”窦震很确定地道:“至于灵儿姑娘,既然她是孤鸿堂的人,那就做不出当奸细这样卑劣的事情。”
“那另外两个人就不一定了。”米三苗分析道:“尤其是那个曾天成,成天鬼头鬼脑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看他的嫌疑最大!更何况,列位有听说过武林中有这号人物吗?”
“我看也不一定。”窦震想起昨天那场战斗,仍然心有余悸:“如果他真是奸细,那昨天就不会来救我。”
“不一定。”高青湛摇摇头道:“当时的情况我也听说了,墨轻狂重伤,单只有端木云鹏,以窦大哥的本事,想逃脱也不是难事,或许曾天成是和端木云鹏商量好的,故意救了大哥,然后打入抗翟盟内部,借此瓦解我们的势力!”
“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都只是猜想罢了。”窦震对于高青湛的分析信了几分,略微皱眉道:“也不要随便安罪名给别人。”
米三苗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道:“那要是查清楚了呢?”
窦震忽然闭上了眼睛,大声喊了一声道:“汪雨。”
很快,汪雨就跑了进来道:“盟主,有何事吩咐?”
“把曾天成给我叫来。”窦震缓缓道:“我有事要问问他。”
汪雨看了看窦震,有些惊讶,不过还是答应了道:“是!”
迎凤堂内,朱离和孟凡尘在院子里闲逛。
朱离问道:“你这失忆是怎样一种失忆?你知道这屋顶上是什么吗?”
“这个我还是知道的。”孟凡尘向屋顶看去道:“那是瓦片。”
朱离脸色忽然一变道:“错了。”
孟凡尘愣住了,难道他自己真的连这些事都忘了?难道他几乎忘了所有的东西?
“那个叫做小青瓦。”朱离如数家珍道:“除此之外还有蝴蝶瓦和琉璃瓦……”
“你闭嘴吧!”孟凡尘打断了朱离的话道:“这不都是瓦吗?还有小青瓦就是蝴蝶瓦!”
“看来你就只是忘了过去的某段记忆而已。”朱离好奇地看着孟凡尘道:“那段时间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或许有一天我会想起来。”孟凡尘摇头道:“但不是现在。”
“那如果你发现那段记忆还是忘了的好呢?”朱离眼睛转了一下,看向了地面,地面上的青石缝隙当中已经长满了苔藓,这让青石更加稳固,但也使得青石改变了模样。
有的本来圆滑的青石长出了棱角,有棱角的青石变得圆滑,甚至还有一些青石早已经碎裂成了两半。
时间有时候很快,有时候却又很慢。
沉醉在青石上的朱离,思想的很快,经历的很慢,纠结思考的孟凡尘,思想的很慢,经历的很快。
“我不知道。”孟凡尘摸了摸脑袋笑道:“或许在某天我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可又因为痛苦而忘却,这也是说不定的事情。”
这本来就是人们的一种悲哀,明明不知道,但又想去知道,到头来知道以后,又想去遗忘。
自作孽,不可活啊!
“你们在聊什么呢?”钱灵儿走了过来道:“这么深沉。”
“我们在聊你。”孟凡尘淡淡一笑,把朱离往身前拉了一下道:“顺便谈论一下,天成向你求婚的事情!”
“边待着去!”朱离推开孟凡尘苦笑不得地道:“灵儿姑娘,别听他胡说八道,我绝没有哪种意思!”
“你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孟凡尘大笑道:“看来我说到你心坎里了。”
“跟你做朋友,真是好有挑战性。”朱离拽了一下头发,抓狂地道:“你不是在思考吗?回你屋静静思考去吧!”
“我明白,明白!”孟凡尘跑到屋子里,半掩房门道:“给你们两个一个独处的机会,好好聊一聊!”说罢,将门关上了。
“别理他。”朱离叹道:“他脑子有点问题。”
“我知道你们在开玩笑。”钱灵儿嫣然一笑道:“不过我觉得你这个朋友,还是很好的。”
“是啊。”朱离放松下来了道:“有时候很靠谱,是一个值得把命托付给他的朋友。”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钱灵儿有些好奇,眨了眨眼调皮地道:“难不成是青梅竹马?”
“这个真不是。”朱离被问的有些尴尬道:“算是一见如故吧,气味相投。”
“能详细告诉我吗?”钱灵儿眼神闪动道:“我很想知道江湖的事情,因为我已经决定步入江湖,准备好好了解一下。”
“江湖之大又岂是一句话能说的清道的明?如果真是那样,就不会有这么多纷争了。”朱离走到院子一旁的葡萄架下,坐到木架上面道:“我只能尽我所能,说出我所经历的一些事情。”
说到这里,朱离歉意的一笑道:“但是我所知不多,可能会有些遗漏。”
“但一定比我知道的多。”钱灵儿坐到朱离对面自嘲道:“我才是又傻又无知呢。”
“事情还要从半个月之前说起,那时我要去辰州……”
朱离把他遇到孟凡尘,对付姚通天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当讲到孟凡尘和常遗恨那种暧昧不明的关系时,钱灵儿笑出了声道:“说起来,他长得确实很帅。”
“是啊。”朱离道:“就是有时候不太正经,不然一定会有很多女孩子追他,到那时,恐怕这个迎凤堂都装不下。”
“那我们帮他筛选一下。”钱灵儿想了想道:“也正好给你也挑一个。”
“我还是算了吧。”朱离摇头道:“我这个人命不好,谁跟了我都没有好下场。”
“如果只是单纯想要一个好的归宿才和你在一起。”钱灵儿很肯定地道:“那个女孩一定不喜欢你。”
“可是我不配让别人喜欢。”朱离想起了狄仵作,想起了红衣女子,想起了应卓航,这些人都曾是他的好朋友,他们都互相喜欢,可是最后呢?
狄仵作死了。
红衣女子死了。
应卓航死了。
这些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命运,纵然不好,纵然很艰辛,纵然充满了痛苦,可是他们却不会死!
他们的死都是因为什么?
因为朱离!
如果从一开始朱离不反抗,那么他们都还会好好的活着。
是他的一念之差牵连了他们,让他们落得如此下场!
自责、懊悔、悲痛,几乎所有的负面情绪如同潮水一般涌上了心头。
这只不过是因为他曾经拥有。
拥有亲情、友情、爱情,几乎拥有了一切!
他当时拥有之时有多么幸福,现在就有多痛苦!
还想找喜欢你的人?难道你还想拉别人下地狱吗!
朱离不停地质问自己,就好像在骂一个犯下滔天罪行的恶棍!
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不知道吗?你是一个逃犯,一个吃了上顿不知道有没有下顿,一个有今天没明天,一个随时都会被抓起来砍头的逃犯!
这样的人配拥有别人的爱吗?
他的心都在收缩,血脉都已经开始凝滞,双手已经变得有些苍白。
头脑更加空白!
然后眼前一花,他醒了过来,耳边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钱灵儿的关切:“曾大哥,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朱离的笑太过于苦涩,语气太过于哀伤,仿佛天边的乌鸦都能感受到他的死丧之气,饶有兴趣的啼鸣了几下。
“我只是想起了遥远的过去,非常遥远,遥远的有点像不曾发生过。”朱离忽然想起了孟凡尘,或许他才是最幸福的,然后不自觉的看了看他的房间,却发现他露出半个脑袋偷窥这边。
“你在干嘛?”朱离一见到他就有一种感觉,好像周身气血都被调动起来,每一寸肌肤都变得异常充满活力,瞬间就能让他从垂暮的老马变成一头刚刚成年的豹子,这让他又记起了自己千里追凶的那种辉煌。
“你们继续,继续。”孟凡尘赔笑道:“不要管我,也不要管你背后的秦公子。”
“秦公子?”钱灵儿抬头看去,发现对面果然有个人学孟凡尘藏在门后面向外偷看,不过他的技术显然比孟凡尘高超许多。
见自己被拆穿,秦如柏尴尬的走了出来,动了动手脚道:“哈哈,今天天气不错,适合练功!”
“伤势好的不错。”朱离看得出他已经恢复了十之八九,但还有些伤势在身,建议道:“不过还是要多多休养。”
“曾兄知道的好多。”秦如柏嘴角扬起,皮笑肉不笑地道:“秦某人想和曾兄好好聊一聊,单独地,不知道曾兄可否赏脸?”
“你的故事还没讲完。”钱灵儿满怀期待地道:“我等你回来继续讲给我听。”
“老孟也可以讲给你听的。”朱离一拍额头无奈地道:“这世上又不只有我一个人在江湖。”
钱灵儿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
——我有点喜欢你,你知道吗?
——这世上还有很多人值得你喜欢。
——可是我想和你多待一会。
有些话没有说,但却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朱离不想伤了她的心,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去说,他们之间不过才一会的功夫,却已经有了几十年都不一定有的默契。
这种默契一旦构成,还有谁能逃的了?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情网恢恢,密而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