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财又站了起来。
明哲保身的目光又汇聚到他身上。
“慢着!”李有财朗声道。
魂自在厉声道:“你有何话要说!”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李有财一步步走向魂自在。在众人眼中,他似乎变了一个人,变得坚强不屈,不畏强权。
路不长,却很远。
谁都知道踏过去是多么的危险。生与死的距离,真的很远。
魂自在笑了,在他眼中李有财不过是一个辨不清形式的白痴。
但李有财的第一句话,便让他冷汗直流。
李有财说:“张帮主根本听不见。”
张饱耳朵失聪,魂自在当然知道。所以他额头不断有冷汗流下,毕竟他们是说了谎。
褚义尊早早在后,盯着李有财。此刻见情势不对,又站出来,厉声道:“你这是应了我的挑战。”话音未落,一剑上挑。
褚义尊被人称为华山奇侠,奇的不是人,而是他的剑法。其剑法虽源自华山武学,但他另辟蹊径于华山剑法中悟出剑道,剑法自成一派。年轻时便被多位武林魁首赞誉有加,道为“武学奇才”。如今世人皆知,他的剑法还比如今华山掌门杨清剑还要高出不少。
所以他这一式全力出手,势如雷霆,形如疾风。
一击之下,不留活口。
李有财不是没见过褚义尊出手。环幽山庄上,他能以一敌二,轻松对付崆峒黑白双剑。自然也知道他武功之高悉属当世罕见。
银丝剑转瞬即出。柔中带刚。
但李有财的出手毕竟慢了。旁人只见褚义尊的身子同风一样飘近李有财,剑在空中划过一条银芒。银丝剑无论如何也阻挡不及,下一刻,便要血溅当场。
世事无常,偏爱出人意料。
就在众人都以为李有财即将毙命剑下时,银丝剑却触及到了褚义尊的青剑。悄无声息,就像一幅定格的图画。
没有人知道李有财是如何做到的。
银丝剑这时就好像它的名字,剑身飘柔,如一缕银丝缠上了青剑。
但青剑势不可挡,银丝剑丝毫不能阻碍片刻。
只听“当”的一声巨响,银丝剑高高飞出,落在远处。而李有财不知何时已绕到了褚义尊身后,仍是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向着余长子这些来意不善的高手们走去。
褚义尊怔住,他站在原地瞧着自己的手。握剑的右手上,一道鲜血留下。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这一战结束的非常迅速,输的是李有财。他虽刺伤了褚义尊的手,却失去了兵器。失去兵器,也就等于输了比试。
但在场众人却无人觉得李有财输了,因为他刺伤了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单这一点,便已足够。
李有财不再回头,他瞧着魂自在,沉声道:“你们又在隐瞒什么,张帮主……”
褚义尊忽然转过身来,打断他的话语:“慢着,你与我的比试还未完。”跟着又提起青剑,急刺而出。这一次,他的目中带着怒火。
在如此多的江湖豪杰面前,被一江湖小辈刺伤手腕,对他来说是莫大的耻辱。所以这一击比起方才那一击,来的更猛,更快。
“你的心已乱,握剑的手,也在抖。”郭松仁一字一顿的说,这也是他在众人面前说的第一句话。
褚义尊的剑更快,身法更疾。他仿佛要证明自己没有乱,手也没有抖。
他的剑的确很快,下一刻剑锋已快触到李有财的后脑。
李有财却全然未觉,连头也不回。
他是真的没发觉?还是已然反应不过来?
换做任何一个与他年级相仿的人,这一剑几乎都反应不过来。但李有财毕竟不同,他的眼,他的手,都因练撒手满天星而快到不能再快。
他早应该发觉褚义尊的这一剑。至少他应该躲开。
但他没有。
突然,两只手指凭空伸了过来。这两根枯瘦的手指,看起来就像两根轻易能被折断的老树枝。这两根手指来的也很慢,轻轻的飘来,好似一阵风也能另其改变轨迹。
谁也不会想到,这两根看似脆弱的手指,竟能夹住一把快剑。褚义尊的快剑。
褚义尊的脸变得通红,他使出了全身气力,用尽了自己的所有办法,却发现他的剑好像插入了万斤之石中,丝毫动弹不得。
他只能怔怔的看着,看着眼前这个用手指夹住他快剑的人。
郭松仁。
郭松仁的功夫早已被传的神乎其神,无所不能。但在座的几乎没有一个人看到过郭松仁出手。因为他已经好几年没出过手了。所有的事情,他都不用亲自去做。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句话不是瞎说的。
这一击描写起来简单,但在座众人看起来却是精彩绝伦。没有数十年的武功功底根本无法做到。
势如破竹的利刃划空而过,郭松仁只轻轻的走了一步,轻轻的伸出两根手指,就将这把剑给定在了空中。这个场面就像万人大军朝着一人冲锋,那人却懒洋洋的抬起手中的弓,有意无意的射出一箭,击落了敌方主帅。
动作简单,却一击致命。
震耳欲聋的呼喊!
郭松仁只用了两根手指,便折服了在场众人。这两根手指却比方才余长子等人长篇大论的述说正理来的更为有效,更为有说服力。
江湖中人服礼。
但江湖中人更服武。
郭松仁清楚这个道理。与其白费口舌,倒不如不说,也省的唇舌之累。
余长子四人的脸色几乎已变的发黑。他们年轻之时也见过郭松仁出手,但那时他的武功连现在的一成都不到。数十年过去,却已如日中天。
郭松仁两指一扣,就像切豆腐一样,将褚义尊的青剑断为两截。青剑断时,连一点声音都未发出。
他看着面前怔怔发呆的褚义尊,对其道:“剑从心起,心细则灵。使剑,心乱,无作为。”
他似乎毫不在意身后余长子等人摆出的阵仗,继续对褚义尊道:“你的剑法本可更高,但你的心总在剑道之外,致使剑法再无长进,心中祸乱便因此而起。”
褚义尊瞧着手中断剑,再抬起头,瞧了郭松仁一眼。身子不由自主的退后两步,跌坐在地上。
杨清剑抢上前,扶起褚义尊。只见其师弟这时就像一个疯子,身上全无力气,嘴里念念叨叨郭松仁的话语:“剑从心起,心……”
杨清剑目中带怒,瞪着郭松仁,他也实未料到郭松仁手段如此高明,看人的眼光又是如此之准。郭松仁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褚义尊的心里。“多年来剑法再未精进、心中恶念与日俱增。”而这些,也正是褚义尊自己不断为之苦恼。
这一切都被余长子瞧在眼里,郭松仁的武功与手段之高已超出了他的想象。
就算能将郭松仁的势力刨光,要杀他,总要与他正面交锋。而现在又出现了更大的问题:这些群豪好像又站回到郭松仁一边。
天枰不再平衡。
余长子心里明白,若是再不出手,这些人只会越加站在郭松仁那一头。他们万万没想到,先前所做的铺垫如此轻易的便付之东流。
但他们还是有胜算。毕竟他早已联系上司徒江,将郭松仁的老底全都看在眼里。想到此处,就算司徒江要撕毁盟约,他还是有把握凭借着今日所带的人马将聚义盟彻底覆灭。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人,脸上露出了微笑。
与他同来的哪一个不是赫赫有名之辈,这些人一门一派中至多也只一两位。莫说一个郭松仁,就是有十个,以他们这些人照样能力敌。
余长子扫视在座众人,对郭松仁厉声道:“郭松仁,既然你出手了,那我等便奉陪到底。”身形一转,长剑已被他捏在手上。
只听“唰唰”的拔剑声,身后的五十余人同时取出身上佩剑或兵器,严阵以待。
余长子露出了微笑,这是沉稳的心态,也是胜利者的姿态,他对群豪道:“刀剑无眼,伤着各位可大大不好。还请众位快快退开,莫被这贼人当着盾牌使。”
明哲保身之人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他们如同退潮一般向两头散开。刹那间,近千人所坐的土地上只剩下了零零散散的人。这些退开的人,不仅走开了,而且还跑的很远。远到刚好能看见这里发生的一切为止。
原本拥挤的地方,霎时变得空旷无比。
余长子看着散开的人群,笑容更大了。
从远处看来,就好像两军交锋。余长子与郭松仁站就好像两位将军站在最前,他们身后则是整齐排列雄壮威武的士兵。
这看起来却是一场十分不公平的战争。至少从人数上可以瞧出,郭松仁身后的人远远少于余长子。
在他身后,只站着三人。
江白鹭、无鼻道人与李有财。
而余长子身后则有五十余人。并且这些人无一不是身经百战、功夫超群的佼佼者。从牌面上看,郭松仁输定了!
余长子冷声道:“郭松仁,你众叛亲离,到头来能站在你这一侧的也不过这几个家伙,今日你便认栽罢……”
话音未落,便要出手。
“你真要这么做?”郭松仁平静的说道,“你可以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但你不得不珍重你身后这些武林同道的性命。”
“你以为花言巧语能骗的了我?”余长子冷笑道。
余长子再不迟疑,怒喝一声,长剑向郭松仁一斩而出。使的一招“青石裂”,一剑斩下,青石也要裂成两截,其威力可想而知。
郭松仁没有再用手指去接。身子一转,退开三丈,躲过这一招。余长子一击不中,身形不停,顺着剑势将身子一转,再使出一招“飞鸟陆林”。
剑光漫天,霎时,郭松仁面前好似出现了数以百计的“飞鸟”。青城剑法的独到之处,便是招式繁多,且多数招式之间互有联系,以至于达到“旧力未去,新力却已生”的效果。
气力不尽,招数不竭。这是青城剑派的一大法宝。
飞鸟已至,郭松仁双掌连拍,竟以一双肉掌与利剑交手。哪知郭松仁掌势之烈,丝毫不下于任何兵器。掌中带风,这风挂到身上竟都觉隐隐做疼。
余长子冷汗直流,郭松仁出掌后,只觉得其手掌好似两块无比坚硬的钢铁,自己稍有不慎,便会毙命其下。只得用长剑织成剑网护在身前,反倒成了有守无攻的局面。
这一段交手说来长篇,却只是在一瞬时内发生的事。
魂自在、杨清剑、全潘良、江红月四人一看局势不对,立马加入团战。各自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一上来便要先发制人夺取郭松仁的性命,不给任何机会。
可郭松仁瞧见这四人攻上来,表情丝毫不变,冷冷的说道:“莫来送了性命。”
江红月四人均知郭松仁善于使心计,手中威力不减,奔着他性命而去。
明哲保身的群豪远远的望着这一切。余长子这一派占着人数优势本可力压郭松仁,又见当世五名高手合力出手,就算郭松仁有三头六臂也不过是垂死挣扎,便认为郭松仁败局已定。
群豪心中正在思量要如何取回送出的红货时,却见郭松仁以一当五,在五位高手的合力围攻之下竟还悠然自得。
他的出手极快,从远处看去就好似真有六条臂膀,每当有人攻过来时,他总能提前料到,先发一招,使得这五人有退无进,反倒伤不了他。
半柱香的时分过去,周围五人竟都已累的精疲力竭,豆大的汗珠从他们面上滑落。江红月功力最弱,这时已力不能支。郭松仁瞧得明白,朝江红月突施一掌,江红月无力再挡,只得后退几步。
她退的快,但郭松仁的掌来的更快,只见下一刻便要香消玉殒。余长子心系爱妻,挺剑前护,身子探出后自己却露出一个破绽。
郭松仁等的便是这一刻,他掌力顿收,身子一转,反手又拍出一掌,打在余长子的身上。这一掌势大力沉,余长子中掌后,吐出一口鲜血,身子直挺挺的向后飞去。
江红月惊呼一声,再顾不得招架郭松仁,抢到余长子身旁。她抱住余长子,身子颤抖,泪水夺眶而出,唤道:“余郎、余郎。”
余长子功力高深,中掌之后,竟未昏厥。他轻拍江红月的手,低语道:“我无碍,贼人武功深不可测,让他们别再碍着面子,快快动手。”
这里所说的“他们”自然是指与他几人一同到来的武林高手。这些人多数是名门正派之长,在江湖上身份不低。他们原本以为郭松仁一侧少说会有上百人的阵仗,可哪知聚义盟的人大难临头各自飞,到最后能站在郭松仁身侧的只有区区几人。
所以他们心中既是不屑,又是不忍。
不屑的是郭松仁叱咤江湖数十年,到头来连共患难的人也没有。而他们的不忍,则是不忍再对其出手,对于这样一个无助的可怜人,叫他们这些君子如何下手。见余长子五人共同对郭松仁出手,更是要自持身份,免得挨上一个以多欺少的名头。
江红月回过头去,对这些人高呼:“还请各位快快出手,诸位共同诛贼除去武林大害,必将青史留名。贼人援兵将至,再不出手可迟了。”其实她哪知晓有什么援兵,这话只不过是胡诌出来,逼得这些人出手。
这些高手们自然也看出了五大高手局势不利,又听江红月如此一说,也顾不得什么身份。毕竟在性命面前,面子再大也不过是小事而已。若是真有援兵,到时反而麻烦。
所以这些人迅速的分散开,要从外包围住郭松仁。毕竟像郭松仁这样的高手,一旦有机会便可能逃走。
然后,他们迅速的向里头包围,做成了几环的大圈,几乎将郭松仁的周围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各位且慢!还请听我一言。”
高手们回过头去,看着站在圈子外的李有财。
李有财在他们眼中就好像是个三岁孩童,因为只有孩童才会说一些愚蠢的话语,而这些愚蠢的话语往往会遭至灭顶之灾。
高手中,一个站在外围满脸白须的老人突然喝道:“小子,你要说什么废话。”
李有财朗声道:“聚义盟与众位有什么揭不过的梁子?郭大侠又与众位有什么仇恨?”
白须老人怒急:“郭松仁祸害天下数百好汉,更杀害心远大师,害的张饱终身残废,你说这样的人该诛不该诛?”
站在这白须老人身旁的一名鹤发道人厉声道:“谭大师,这臭小子说的尽是废话,杀了便好。”话音刚落,他身子已经冲出,手中的道士剑已攻向李有财。
这时李有财手中已无兵刃,只得一边探手入怀,一边闪身后退,大声道:“大师所说也不过是听旁人所说而已,亲眼所见的事都不见得是真的,又何况是耳闻……”
哪知这鹤发道人轻功奇高,几步连追,已赶至李有财身前。李有财顾不上说话,右手向前一撒,银针激射而出。
鹤发道人早早瞧见李有财探入怀中的手,料到李有财会突施暗器,突然矮身在地,于地上一滚,将李有财的暗器躲过了去。
“众位万万不可出手。”李有财趁着鹤发道人倒地这一刻又奔了回来,朝着周围的数十位高手大喊,“众位可想想,以郭大侠的势力,聚义盟的人力,对付众位轻而易举,他又为何迟迟不下手?”
躺在地上的余长子怒喝道:“众位休听得他废话,这小贼人妖言惑众。郭松仁若是还有底子,会容得这番场面吗?众位快快出手……”
李有财心中也怒,这老顽固太过固执,超其骂道:“臭道士,你少给我废话,若郭大侠方才那一掌使出全力,你如何还有性命在?”
鹤发道人刚要再冲过去,却被江白鹭用铁扇拦住,江白鹭笑道:“红毛,你娘是不是没教过你,别人在讲话的时候不要去打扰别人?”
鹤发道人怒发冲冠,他在陕北自立道观,门下弟子更有上百。这些弟子平时都是开口师傅,闭口师傅,十几年下来他又哪里被人这样说过。
想也不想,将道剑对着江白鹭猛地刺出。
江白鹭边闪边笑,不停的说着“红毛,红毛”。鹤发道人招招夺命,但奈何江白鹭功夫远远高于他,每一招都被江白鹭轻松避开,他的道剑连半分也不能逼近。
鹤发道人心中一凌,他已瞧出眼前这人功夫远高于自己,只是不愿对自己下杀手而已。他毕竟也是一派之长,什么道理都还是懂的。
他忽然顿住身形,对江白鹭双手抱拳,道:“阁下功夫高强,在下佩服。”
江白鹭笑了,他微笑的时候,眼睛也在笑。
但他的笑起来还是如此让人胆寒,“你不必佩服我,若早在二十年前,我定会杀了你。但是现在……”话语未毕,他的眼睛忽然笑不出来了。
鹤发道人凝视着他的双眼,在他的眼中印出了漫天鲜血,与一个个嘶吼抓狂的血人。时间仿佛在这一节点定格了一瞬,在这之后,他身后传来了阵阵叫喊。
叫喊令人毛骨悚然。
这是不甘的呼喊,这是愤怒的火焰,这是死前的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