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财抓的就是这一刻,而且也只有这一刻。
说时迟,那时快,李有财右手闪电般甩出,银针在空中一闪即逝,击中绷直的钢丝。
只听“当”的一声响,钢丝断了。漠上公子的身子倒退两步,他的双手用力过猛将自己往回带了过去,再看汤落生,仍好端端的站在原地。漠上公子目露惊疑,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但他也绝不相信有人能无声无息的割断他的钢丝。
当漠上公子的钢丝套在了汤落生的脖子上时,汤落生只有两个命运,死或者活。而李有财的银针若想打断那根钢丝,只有一个时刻,也就是钢丝绷直的时候。方才若是李有财手慢了半刻,那汤落生便要身首异处。幸好李有财就是李有财,临危不乱,更是对自己充满信心,这才能准确的击断钢丝。
可其他人却不知漠上公子耍的什么花样,他的身子突然失去重心,接着向后倒退两步。店中甚至有人认为其在施展妖法,要将汤落生大卸八块。
张妙笔手里握着判官笔,沉声道:“宋师弟,我们上!”说话间,判官笔如在空中书写,直奔漠上公子,宋绝书手中的簿子使起来虎虎生风,如同一把短刀包夹而上。
“慢着。”那久坐不动的黄山大侠豁然窜出,一声大喝,喝停了两人。
两人齐道:“黄山大侠。”
说话间,这黄山大侠已拦到张、宋两人身前。他道:“你两人且莫冲动,妄自丢了性命。”
漠上公子钢丝已断,原本无计可施,黄山大侠突然喝停张、宋两人,倒是为其解了围。
黄山大侠转首对漠上公子道:“阁下可是漠上公子?”
漠上公子冷笑一声,道:“老头子,你倒有几分眼光。不错,就是我。”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叹。
江湖四公子的名头可响当当的,更为关键的是,漠上公子早已投靠聚义盟,江湖人尽皆知。聚义盟的人为何要不问缘由便大开杀戒?何况郭松仁之子大婚在即,漠上公子又怎的出来乱生事端?
黄山大侠沉声道:“公子为何要无端害人?”
漠上公子道:“老匹夫,你可知道再过半个月,便是我们公子大婚之日?”
“自然知晓。”
“你又可知道江湖上不少人觊觎郭盟主的宝座。”
“哼,那又如何。就算想做也要靠本事。”
漠上公子大笑一声,道:“你说的不错,七日前便有一名刺客潜入郭府上,连杀了盟中三人,在刺杀盟主时反被盟主抓住。盟主从其口中得知,已有不下三十个像他这样的刺客准备要来刺杀他与郭公子。”
漠上公子没再往下说,接下来猜也猜的着。郭巨侠派出人马来寻找刺客,而漠上公子便带人带了此处。
黄山大侠怒道:“你若是找刺客,为何还要滥杀无辜?”
漠上公子大笑:“盟主吩咐,‘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条漏网之鱼。’所以你们还是乖乖等死吧。”
张妙笔突然道:“可笑可笑,郭巨侠仁义为先,如何会有此一令。”宋绝书接道:“不错不错,定然是你恣意妄为,搬出巨侠之话。”
漠上公子向后一招手,后头八人这才翻身下马。漠上公子喊道:“我方才可又说过假话?”这话自然是对着那八人喊的。
八条大汉一齐点了头。这些人自然没必要撒谎。
众人瞧了,心下惊疑不定,倒是不知真假。
漠上公子又是一招手,八条大汉抽出腰间佩刀,杀将过来。
黄山大侠低声一喝,“退后”。闪身而出,也不知他从何处取出一把长剑,长剑在其手中如入云蛟龙,霎时间腾翻四窜,叫人瞧了眼花缭乱。他就好像一骑奇兵,自侧翼杀入万军之中,将万人大阵给冲的七零八落。
八名大汉见他来势凶猛,随即散开,要做一个圆将其围在正中。若是被围住,就算他有三头六臂,恐怕也是凶多吉少。黄山大侠自然也知,随即踏步左移,身子向左飘出一丈。只这一个片刻,最先头的大汉已奔到跟前,离着黄山大侠不过五尺。
最先头的汉子却未提刀砍出,而是将大刀护于身前。这人不出招,那正是黄山大侠的好机会了,所谓先机,就是说占据主动地位的人往往在交战中有优势。可这摆在眼前的‘先机’那大汉却不要。不止大汉,就连黄山大侠也不要。
黄山大侠跟着又是侧步一趟,身子后飘,竟是要远远逃开,不与八人交战。八条大汉动作整齐划一,互相间配合默契,黄山大侠每一次躲开包夹,八人随即跟上,丝毫不给黄山大侠任何喘息的机会。
眼前战局,就好像一场孩童玩耍的游戏,一人逃,八人追。
阮莺莺问:“李大哥,他们为何不交手?”李有财的双眼不离开黄山大侠,道:“这八条汉子想用刀阵圈住黄山大侠,而黄山大侠知晓,要使出刀阵的的全部威力,五人便够,故而就算能施手杀了一人,仍是无法破阵。”
阮莺莺奇道:“你怎知这刀阵只要五人?”
李有财道:“你瞧八人站位,总有三人垫在最后,只有五人上夹。后边三人用以补阵,万一有人被黄山大侠击破,可以迅速补上。”
“那黄山大侠岂不是只有等死?”阮莺莺清楚黄山大侠一败,自己与店中众人都难以幸免。何况这位黄山大侠侠义心肠,挺身而出,阮莺莺见他无以还手,心中替他捏了把汗。
李有财的目光仍死死的盯着黄山大侠,他道:“黄山大侠身法灵动,脚步分错却不失方向,可见其在诱使敌人上钩。”
汤落生奇道:“上钩?”
“不错,他故意兵行险招,迫使敌人在围成刀阵前,先行出手。只要一出手,就会漏出破绽,那刀阵便不攻自破,而黄山大侠需要一个足以一招击破四人的破绽。”说话间,黄山大侠脚步一顿,避开两条大汉时,右脚竟绊倒了自己的左脚上,摔倒在地。
众人一惊,他这一摔自然是将性命也摔出去了。
瞧着黄山大侠摔倒,当前的五条大汉齐刷刷的提刀砍落。只见五刀落下,黄山大侠要成一滩肉泥,众人有人不忍,转回头去。
可黄山大侠气力正足,身为武林高手的他又如何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要知道在江湖上,任何一个错误都可能会葬送自己的性命。
五刀一齐落下,黄山大侠却是心中一喜,左手在地上猛然一拍,身子借着掌力竟直直腾起十余尺高。他双脚在上,脑袋在下,身子凭空倒转,右手瞬即长剑闪出,在空中划了半圆。五条大汉已来不及回撤,长剑斩出,五人脑袋全数被切开,登时脑浆迸裂。
这一手实在是精妙至极,可又太过残忍,当头五条汉子的脑袋从侧边被切开,尸首惨不忍睹。阮莺莺大叫一声,扑入汤落生的怀中。店中有人欢呼,也有人沉默不语不忍直视。
黄山大侠翻身落地,也不迟疑,随即趁胜追击,刀阵已破,再无威胁,瞬间刺出三剑,后边三条汉子应声而倒。
再瞧漠上公子,一觉情况不妙,已翻身上马,奔出十丈有余。酒店中跑出几人,大喊道:“别让那贼子跑了,兄弟们追。”
黄山大侠一把拦在众人身前,喝道:“停下。”几人不敢违拗,只得停下身子,一人问:“大侠为何不让我等去手刃奸贼。”
黄山大侠取出一块手帕,将剑上血迹拭去,还剑入鞘,说:“这里是你的地盘还是聚义盟的地盘?若前头有埋伏,你们还能活着回来不。”接着又道:“漠上公子胆子再大,还敢顶着郭松仁的名头狐假虎威不成,那‘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话定然是郭松仁说的。我素闻郭松仁做事心狠手辣,这回看来倒是不错。”
郭松仁威名远播,侠义心肠人尽皆知。黄山大侠这般述说,众人心中不信居多,但也不敢于黄山大侠跟前贸然争辩。所以这些人心中不信,嘴上却不说,反而点起头来表示赞成。
李有财却是此间众人中,唯一相信黄山大侠所说,可是他公然诋毁郭松仁,却不知用意何在,李有财问道:“在下只闻郭巨侠为国为民,却从未听人说过其心狠手辣,大侠是否有所误会?”
黄山大侠“呸”了一声,怒道:“什么为国为民。天下风调雨顺,又与他何干,你又可曾瞧见他讨一杯饭菜给穷人吃过?郭松仁权势之大,捏死众位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要掩人耳目又有何难。”他态度骤变,火气上涌。
“黄山老鬼说的不错,我可以作证。”一直未曾出面的梁启翁从酒店内缓缓步出,他双手背在身后,一脸笑眯眯的模样,方才的腥风血雨好似全然不能影响他,他说:“在下三年前曾受人之托,盗取了王麻子镖局的红货。”
梁启翁扫了一眼众人,接着道:“在下盗货前却不知王麻子所押何物,王麻子几人称货物为珍珠,但等红货到手才发现,这哪是什么珍珠,这不过是一块腐烂的木牌。”
为何镖局要押送一块腐烂的木牌?阮莺莺心中奇怪,便问:“梁老,这难不成是王麻子的调虎离山,王麻子早知你要来盗取红货,有此一招?”
梁启翁哈哈大笑,说:“女娃娃说的不错,我起先也如此想,但等我认出木牌上的刻字后,便知晓王麻子并未用计,在下也并未盗错。”
众人不禁发问:“那木牌上刻得什么?”梁启翁道:“木牌上刻着‘田久’两字。”有人立马问:“这田久可是木匠徐家的主人徐田久?”
“不错,江湖上又有谁会刻一块叫田久的木牌?”梁启翁说:“徐家人每人都有一块木牌,而且牌在人在,牌子若丢了……”他未往下说,因为众人都知晓,牌子丢了,人必定亡了。
可是也有人暗中怀疑梁启翁所说,徐家也算武林世家,若是徐庄主人死了,那必然是件轰动武林的大事,怎会连一点动静也没。
梁启翁仿佛看穿了旁人的心思,接口道:“在下所言半句不假,如有虚假天打雷劈。若是众位还是不信,在下也无可厚非。”
阮莺莺奇道:“可这徐庄主人死了,与你说的又有何干?”
梁启翁笑道:“女娃娃,我正要说呢。徐田久曾将郭松仁奉为座上宾,招待过他十日,那时郭松仁的名头还没这么响。徐田久原本以为郭松仁是位侠客,却未想到郭松仁狼子野心,非奸即盗。是以将郭松仁逐出徐家,而郭松仁自然怀恨在心。”
“三年前势大的郭松仁屠杀了徐田久全家,而徐田久早闻风声,将自己的木牌送出给某人,以求那人为其报仇。”
众人问道:“梁老可曾亲眼瞧见巨侠杀了徐田久?”
梁启翁道:“自然没有。”
众人又问:“那梁老为何能肯定是巨侠所下毒手,若是有人从旁陷害又是如何?”
梁启翁大笑一声,说:“告与我的正是郭巨侠,我将木牌带去给巨侠后,巨侠亲口与我道来的。众位也不想想,能除去徐家,却又丝毫不漏风声的在江湖上能有几人?只怕七大门派与三大帮都很难做到。”
阮莺莺道:“可三年前聚义盟还未成立,郭巨侠哪里来的势力?”
梁启翁笑道:“小娃娃真是不懂,你当开山立派是一朝一夕就可成的?若没有数十年的积累,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办不到。”
阮莺莺说:“那就算是巨侠所杀,为何他要叫你去找回这牌子?”阮莺莺这话其实问了两个问题,第一个便是郭巨侠为何要找木牌,其二是为何自己不去,要让你这个不相干的人去。
梁启翁道:“徐田久既然敢将木牌送出,收木牌那人自然不简单。郭松仁找我去盗牌子当然是因为我与他全不相干,就算我被人捉住倒出事实,以他的名声,别人也只会当我在胡乱放屁。就算是黑的他也能洗成白的,众位说是与不是。”
梁启翁说的句句诚恳,先前又立下重誓,众人心里已信了七八分。再说那漠上公子也如此说,可谓证据确凿。只是郭巨侠的名头实在太大,称其为武林第一人也不足为过,故而众人不敢贸然相信。
可郭松仁的真面目又有多少人能瞧见?他真的是一位侠义无双,心系旁人的当世豪杰?还是一位卑鄙无耻,运用阴谋手段的奸雄?
这都不得而知,因要真正的了解一个人,只靠别人说是不够的,任何人口中对他人的评价都是戴着自己主观上的态度,并不客观真实。只有真正的接触一个人,你才有可能了解他。
所以不只是在此地众人,江湖上也没几个人真的了解巨侠郭松仁,他究竟是善是恶还要亲眼看了才知。
李有财道:“敢问两位前辈此番可是要去应天?”
梁老道:“不错,我早与黄山老鬼约好于今日碰头。”
“可既然两位前辈如此看不惯郭巨侠为人,为何还要去参加他儿子的婚宴?”李有财如是问道。
梁老哼了一声,沉声道:“我和老鬼就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去揭穿他的行径,叫他百口莫辩,遗臭十万年。”又转头对众人说:“众位快快吃些饭菜,填好肚子咱们一起上路。”
众人应了,回到饭桌上,吃起饭来。
阮莺莺倚着汤落生,不敢去瞧地上的尸首,向李有财道:“李大哥,我瞧着恶心,咱们不吃了,早些走吧。”
李有财点头道:“好,咱们这就启程。”
三人正要走,梁启翁突然拦住三人道:“三位可要先行离去?”
李有财说:“还请前辈让晚辈三人现行。”
“你三人不是去应天府的?”
“我三人的确是去应天府,可咱们是去投亲戚,而不是参加婚宴?”
梁启翁显得有些生气,说:“你们不怕被那漠上公子埋伏?”
李有财道:“我三人既不偷鸡摸狗,也没杀人,为何要怕。”
梁启翁冷笑一声,背着双手,不再理睬,走回酒店。
李有财三人步行启程,约莫走了十余里。阮莺莺突然问:“李大哥,我瞧这事情古怪的很。”汤落生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阮莺莺吃吃笑道:“你这木鱼脑袋和你说了也是白搭。李大哥你说是不是。”汤落生翻了一个白眼,瞧着李有财。
李有财沉声道:“这事的确怪得很。那梁启翁与黄山大侠还不好说,但我可以确定那叫漠上公子的人,必定在说谎。”
汤落生奇道:“说谎?我怎的没瞧出来。”
李有财说:“那漠上公子说‘郭巨侠为了搜捕一名刺客,不顾江湖同道的安危要大开杀戒’。可……”
汤落生不等李有财说完,抢道:“可若那郭巨侠的为人真同梁老两人所说,这样的事也不是做不出。”
“我还没说完。”李有财道:“像郭巨侠这样的人又如何会做出让自己名声受损的坏事?滥杀无辜之人必然会成为武林公敌,难道不是吗?”
阮莺莺挽着汤落生的手,笑道:“李大哥说的没错,能有郭巨侠这样地位的人必然精明的很,可不会做让天下人骂自己的事。”说完吃吃的笑起来。
汤落生摸了摸阮莺莺的头,问道:“师妹你笑什么?”
阮莺莺笑道:“我在笑你啊。”
汤落生更是奇怪:“我有什么好笑的?”
阮莺莺说:“我在想,你这木鱼脑袋一辈子也不会有郭巨侠这样的地位,自然不知道那些人的想法哩。”
汤落生一听,竟将阮莺莺的手甩开,侧过身去,不再瞧阮莺莺。阮莺莺当汤落生与她闹着玩,用手指去戳汤落生的脸颊,笑道:“我们汤师哥生气哩,羞人不羞人。”哪知汤落生一把推开阮莺莺,这一下推得甚重,将阮莺莺直接推在地上。
男人总是会有自己的自尊,就算心中那片自尊所占之地微不足道。旁人就算是说的是玩笑话,但只要自尊受到伤害,再软弱的男人都会生气,都会反抗。
汤落生一手推出,已然后悔,想要去扶阮莺莺。而阮莺莺双眼通红,两行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她一下打开了汤落生伸过来的手,爬起身来向前狂奔而走。
这当真是小情人之间吵架打闹,既无理,又平常。李有财只能摇头苦笑。
可汤落生也并未追,他噘着嘴,呆立原地。
李有财道:“你还不追?”
汤落生迟疑片刻,气道:“不追。”
“原来在你心中,阮小妹连一句话都不如。”李有财说。
“当然不是。”汤落生急道。
“那你为何不追。”
“我,我……”汤落生突然发现,连自己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李有财工于心计,汤落生又是单纯,随便一激便能上钩。李有财缓缓道:“既然你觉得阮小妹更重要,就快些去追她,否则她这辈子都不理你,你又如何是好。”
汤落生呆了片刻,随即发足狂奔,追逐阮莺莺而去,李有财轻笑一声,紧随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