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潭,在江湖上是最有名的窑子。
此地又有什么好处,可让成千上万的江湖人士流连忘返?
美丽的姑娘,训练有素的人儿。
任何一位在月潭寻欢的客人,都会在梅娘的安排下,乘着密骄来到此地。然后只要在梅娘的册子上签上名交上了银子,便会有人蒙其双眼带其进入二层房间。客人在房内挑选姑娘,直到挑到自己满意的为止。
虽然在册子上签了名,但从未有一位客人的大名被泄露过。真是因为这儿有严密的保密制度,故而非常非常多有家室的名侠名客,都会来此寻求新鲜,偷得荤腥。
甚至正道为首的七大门派内,都有弟子来过。
月潭真在的目的真的在于金钱吗?不得而知。
不论目的如何,这些女人都是最无辜的受害者。李有财想要救出这些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女子。想要带着她们脱离苦海。
因为黄莺的死,这一切变得越发强烈。
应九天随着李有财走下山道,只见四周山景美轮美奂,又有险路栈道仗在天边。心想自己在下头呆了一年多,却不知山峰之上别有洞天。
以两人身法,可欣赏不了多少座山峰,多少朵艳花。
月潭内,二层通往三层的道口,有两个侍女打扮的姑娘。这两女长相普通,在腰间右侧附着一把长剑,穿着十分普通的淡黄装扮。在他们身后,是那扇关着的大门,这扇门只有梅娘与贵客才能通过。
除了梅娘的允许外,任何人触摸这扇门,都会受到惩罚。
什么惩罚?
死!
所以月潭里所有的女人都称呼此门为,地狱之门。
门后的世界,不就是地狱么。
但,这扇地狱之门却从里头被推开了。
门开的时候,甚至连一点声响都没发出。
甚至两女都未发觉,已有一个人影从门内出来,站在了她们身后。
十二侍女每一人都被传授了精妙至极的武功,她们更是梅娘精心挑选的练子。单论武功,甚至没一人比李有财要差。
可站在她们身后的人,身如轻鸿,落地无声,气息瞬止。这人伸出那带着幻影的手,在两女后颈一切,两女的身子就像两条软绳盘在地上。
李有财这才从门内走出,应九天目光游走在通道内,双耳灵动,将双手背在身后,道:“此地竟然是个窑子,你莫不是在窑子里找到良妇了?”
李有财道:“窑子里的女人不一定是荡妇。”
应九天大笑一声,道:“你说的不错,但荡妇一定是窑子里最俏的。”
李有财反口道:“此地女子身世可怜,前辈若是知晓,就不会说此话了。”
应九天转过身来,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瞧着李有财,他道:“听你口气,是想将窑子里的女人都救出去?”
李有财道:“前辈猜的不错。”
应九天哈哈大笑,笑了良久方道:“你先前与我说,人与人的生命是融合在一起,因为人是互相联系的,这话的确不错。可我所说‘人各有命’,你确是仍然不懂。”
“难道一个人被迫做着自己不愿做的事,就是他的命吗?”
“就是他的命,只要他自己不想改变,自己的思想还是依赖着这件事,无论外人如何推动,都没有用!只有他自己改变,才是对命运的突破。”
“不错,这里的每一个女人都厌恶这种事,她们无一不想离开这。”
“你如何知道她们真的想离开?”
“我不用知道,就算只靠猜想,都能猜想到。”
应九天又笑了,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遇到李有财后,笑了不下五十次。
“这个小忙我又如何帮不了。”应九天道:“我先去将人揪出来。”说完,推开最近的一扇门。
门内一男一女,他们兴奋异常,脸上露出欢愉的模样。
两人这般的投入,就连应九天推门而入都没有注意到。
应九天面无表情,看着眼前肮脏的交易。过了半响,男女才发觉有两个***在了床边。
女子大叫一声,坐在床上往后一缩,却也未用被子裹住身子,好像自己的身体在男人面前根本无需遮掩。
而这个男人面容粗犷,满脸大胡,一双吊眼,眉目高耸。在地上的衣堆里,还夹着一把宝剑。剑鞘上,刻着一只巨虎。
男人大叫一声:“做什么?”
应九天不答,而是冷冷的瞧着男人。眼前这个男子他识得,甚至还有过交际,此人号南昌大虎,至少有五十人殒命在其剑锋之下。
南昌大虎正做好事,突被打搅,向来人问话,可应九天又是不理,他自然心中又怒又气。
江湖汉子性子暴躁,一言不和便要动手。他对李有财两人大吼:“你们这儿做什么,给俺滚出去。”拾起衣服中的剑,将剑尖对着应九天。
站在应九天身后的李有财缓缓说:“剑客最重要的不是剑法,而是临危不乱的心与永不离手的剑。你心游神离,置剑于不顾。又如何能取胜。”
南昌大虎道:“你们来挑乱子,可别怪俺。”
手中长剑“唰”的一声,随即刺出。好家伙,剑身带风,来势凶猛。李有财的双目一睁,腰间银丝顺手而出,这一下却比南昌大虎快上数倍。
银丝剑如同万花筒,一剑之下千变万化,剑身化作两个圆,曲折游来。但落点却极为精准,直刺南昌大虎手腕。刹那就快过了那大虎剑。
南昌大虎眼看银丝剑快上一步,反手甩开手中大虎剑,向后一跳,跃至墙角。
“连剑都不要,做什么剑客。”应九天冷笑道:“枉我曾以为你还是条汉子。”
应九天动了,他的手快如闪电。在南昌大虎锁骨,两肋拍了数下,只听一声声脆响,伴着南昌大虎的一声声怒吼。
应九天道:“你这人竟也敢自称英雄豪杰。”
南昌大虎痛苦的喝问:“你是谁?”此刻他已疼的翻腾在地,只有一双眼恶狠狠的盯着应九天。
应九天道:“十七年前,南昌胡府,你盗取了一千两黄金,可也救出两个被绑的孩童。”
南昌大虎心中回忆,突然瞪大双眼,呆滞的瞧着应九天,身上的伤疼好似荡然无存。
“可我道你是为了救人。”应九天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了南昌大虎的额头上,道:“没想到你竟是为了吃孩童的心。将他们杀于破庙,用草堆盖着,实在是禽兽不如。”
床上的女子早已骇的躲进了被子中,南昌大虎目露惊惶,大叫:“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杀你岂不是也脏了我的手。”应九天转身出了门。
南昌大虎已骇出了一身冷汗,他还记得眼前这人十七年前一手便制服了自己,若不是自己以救两个孩童为借口,只怕早已殒命。应九天这一走,他才长出了一口气。
李有财摇摇头,拾起地上女人的衣衫,扔到床上,道:“姑娘你穿好衣衫,我们带你出去。”
女子露出半个脑袋,颤声道:“什么出去?”
“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先请你跟着我。”
女子将被子掀开,让自己的身姿全部暴露在李有财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
“难道你不要?”
难道你不要?这五个字就像锥子一样,刺进李有财的心。
应九天说的不错,自己不想改变又如何能真的改变。
这里的女子,除了会利用自己的身体,又能做些什么。若到月潭之外,不是被人买了去做奴,就是再入妓院。因为她们除了做男人的奴隶外,什么都不会。遇到任何问题时,也只会用自己的肉体来解决。这样的话,命运难道会有什么改变吗?
或许的确能有几位女子碰到痴情郎儿,好生对待。但又会有几个呢?大部分的女子还不是逃不脱这样的命运。何况梅娘必然不会做事不理。这些手无寸铁的女人,又有几个能逃脱梅娘的毒手?
李有财怔在原地,女人却已经将自己的身子缠在了李有财身上。
房内是多么怪异的一幅画面。
地上一人痛苦翻滚,床边却有男女拥在一起。
女人发现,眼前这人不仅奇怪,更对自己的挑逗毫无回应。她当然不能服气,哪一个男人看到她不是狠狠的要吃了她。她将自己的唇贴上了李有财的唇,李有财伸出手来,放在她的肩膀上。
抬起双手,环到了李有财脑后。
李有财双手却是一推,女人被推回了床上。
“你做什么。”女人似乎有点生气。
李有财没有再说话,而是走出了门。
应九天在走道内,他背靠着墙,身边还有六个昏晕在地的持剑侍女。见李有财从门内出来,道:“走,下一个。”
李有财伸手拉住了应九天。
应九天转过头,道:“怎么?”
“前辈,我们走吧。”
“你想通了?不救人了?”应九天嘴角露出了微笑。
“前辈说的不错,人总有自己的命运。就算我带着她们离开,也不能照顾她们一辈子。”
还有半句话,李有财没说出口:“我当然要救她们,只是时候未到。”
两人将六女搬到了二层的石门后头,离开了月潭。
到的山外,朗朗平原,一眼望过,心胸辽阔。应九天笑道:“我已好久未看到这般风景,真是一绝。”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印出红气。
李有财道:“莫说前辈了,就连我只困在其中几日,都已头昏脑涨,积郁成疾快了。这景色更是妙极。”
两人边走边聊,已走出了十里。翻过一个山坡,应九天道:“你可知司徒江到哪去?”
李有财道:“晚辈不知。”
“那你此刻又要去何处?”
李有财挠了挠头,道:“先找位农户问问路。”
应九天道:“原来你连路都不认识。”
李有财笑道:“前辈莫忘了,我是被人挟着来的。躺在马背上,那滋味可真不好受。”
应九天悔道:“既然如此,那真是要成了无头苍蝇。只恨方才未食点菜品,此刻我已有些饿了,只怕肚子也要叫唤。”
“前辈你瞧,前头不正是一家农户吗。”李有财手指前方,一间茅草为顶,砖石为墙,篱笆围园的农房。房外的的园子内,有几只鸡正在四处觅食,此外还有一头挂着绳的大牛,扑在地上打盹。
两人走进园内,轻声在门上敲了几声。
过了半响,门方开了,开门的是位老妇人。却见她穿戴丧服,头上绑了一块白方巾,显是家里没了人,正在办丧事。
老妇人泪目悬挂,脸色惨白。身子又颤颤巍巍,一阵风好似也能吹倒。这下,李有财与应九天倒失了礼数。
李有财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应九天抢过来道:“打扰老妪,我两人云游此地迷了路,想上门问路,不想老人家家中有事,实在是抱歉的很。弟子这就离开。”
应九天拉过李有财就要走。
老妪突然叫住了两人:“等等,等等。”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如风中残烛。听着嘶哑难受。
应九天转过身拜道:“老人家有何吩咐。”
老妪道:“两位可是走江湖的,老身还求两位帮我一个忙?”
应九天答道:“我两人混迹江湖,只是本事不大,没有名堂。有何吩咐,自当尽力。”
老妪听闻后有些兴奋,说道:“太好了,太好了。还请你们座上来说。”
这番无法推脱,两人只能跟着老妪进了屋。
屋内很小,但盛放了很多的杂物。杂物几乎堆满窗头。进门的正手是一张小方桌,桌下四张长条板凳。门的右手边,盛放着几块木板,木板上还躺着一个人。
一个死去的老人。
老人的身上,穿着打着补丁的破衣裳,双眼紧闭,嘴里塞了一个香块。可以看出,老人的脸上有被伤过的痕迹。
平常的农户没钱买棺材,所以只能将老人放在木板上。守完三天的夜,再下土为安。
老妪让应九天与李有财坐在板凳上,从伙房内取出两盘冷菜。一盘碎豆腐,一盘冷菜根,这两盘菜显然已放了很久。
老妪道:“你们定也饿了,我再去打些米饭来。”老妪捧了一小盆白米饭出来,给两人添到碗里。添完饭,又下了厨子,拌了了一个萝卜菜式,少了一小碗酱肉,端上桌来。
李有财奇道:“本来在下也不该多言,可老人家如何知道我们腹中饥饿。”
老妪道:“如今走江湖的人,连我们这些农户瞧都瞧不上一眼,两位不是饿了,来我这破房子做何事。”
应九天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不客气了。”也不多问,应九天随即拿起木筷,大口吃了起来。
李有财瞧着应九天动筷,心中却想:老妪是否会在饭菜里下了毒。老妪会不会是梅娘的人手?
老妪看李有财未动碗筷,说:“饭菜较差,两位不嫌弃,就多吃些,饭吃完了也不妨。”
应九天很快就将碗里的米饭吃的干净,说:“你倒是快吃,哪这么嫌弃。”说完给李有财使了一个眼色。
李有财会意,端起米饭吃了起来。饭菜虽糙,但不知为何,嚼在口中却如同珍馐美食一般可口。
其实,天底下有许多老妇人。她们掌勺了一辈子,烧菜的功底具不比那些名家大厨要差。眼前的这位老妪也是,虽只烧了些素菜萝卜,却也能做出上好的美味。
等李有财将碗里的米饭吃干净,应九天才道:“老人家,有什么难过,好与我们出来。”
老妪道:“你们也看到,躺在那儿的是我老头子。老头子、老头子……”说着说着,却哭了起来,眼泪泉涌,低鸣哀嚎,痛心疾首。真是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过了半响,老妪才缓过来,接着道:“前些日子,我受凉,患了风寒。老头子为我去前村讨药。哪知竟被人毒打了一顿,当晚回家就说疼的厉害,第二日便一命呜呼了。”说完又大哭起来。
应九天安慰道:“老人家,节哀顺变。”将手放在老妪后背,轻轻拍打。
老妪哭啼着说:“我与老头子曾也走于江湖,四十多年前我两私定终身,逃出师门……”
跟着老妪将自己夫妇两的往事一一倾诉而出,说完已没了气力,不停的抽泣。
原来老妪名叫韩倩,老人名叫黄然。原来他们夫妇也曾是武林中人,老妪韩倩竟还是凝华派掌教座下弟子。凝华派是武林中仅次于峨眉的女性门派,因其门下正手弟子全为女弟子,且不避俗。故而许多人都望与凝华派的女弟子喜结连理。
老人黄然则是一位浪迹江湖的游子。一次偶然的相遇让这段姻缘完美,却让两人一辈子也在担惊受怕中度过。因凝华派规定,所有与女弟子结姻的男人,都要作为外戚弟子加入门派。
可黄然的心思却飞往外头,他不喜欢被限制,不喜欢入人门派,任人摆布。所以他带着老妪韩倩私奔了。
这是一次浪漫的私奔,却要蒙受凝华派的终身追杀。
直到十几年前,两位老人才在此地安居下来。这时年数已高,又多年不练武,一身本事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变成了两位平凡的老人。他们膝下无子,相守相伴了一辈子。如今老人去世,真叫老妪肝肠寸断,千回百转,说不出的苦。
或许老妪让两人进门,只是为了做一番倾诉,诉出自己的情感与一生。而不是为了让两人为其报仇。
强豪欺负弱民,在这时再正常不过。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老弱病残被强豪毒打致死。这样的事看起来这么的平凡。可落在一家人的头上,便是天大的事。
所谓人命关天,也只有真的降临自己身上时,才会体现。
贱民的性命在那些权势强豪面前从来都是无关紧要的。
从前也是,以后也是。
李有财却不能忍受,他从一个欺负人的角色转换到了一个受人欺负的角色时,才深刻的感受到被人欺辱的不堪与无力。他痛恨每一个恃强凌弱的人,更痛恨曾经的自己。
李有财道:“是前村何人毒打的老人,在下为你去讨个公道。”李有财听闻这样的事,当真是气上心头,竟有人对老人下毒手,心下决定去为老妪讨个说法来。
应九天摇了摇头,示意让其冷静。
一向很冷静的李有财,这时却冷静不下来,说道:“前辈你就不想替老人家套个公道吗?”
应九天不语。
老妪叹息道:“我年老体衰,只求你们帮我葬了老头子。”说完,扑到老人的身畔,将头盖着,低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