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财让戚威夫妇到外头赶车,自己钻进马车内。
马车内坐着三女,中间还躺着两个男人。柳英俊与受伤的庞胖子。
无论李有财问什么话,柳英俊都闭口不言。
再瞧庞胖子的伤势,他已疼的昏晕过去,李有财心中懊悔,若是自己早点道破,胖子也不至伤残。
快马加鞭,在路上急行一日一夜后,方才远远的瞧见江州城的影子。
众人赶车进了城中,李有财找了一家小客栈,要了三间房。又点了几道菜,命店家送到房内,众人囫囵吞枣,随便吃了些饱腹后。李有财将自己在杭城的经过与众人道过。
柳伤琴道:“那你要拿英俊怎么办?你千万别杀他啊,他与我相处十几年,我不忍心……”说着说着又掩面哭了起来。
小青安慰道:“公子自然不会害他的。”
柳英俊正躺在角落,众人的话语听得一清二楚。
李有财却沉默不语。
过的半响,李有财让几人呆在这大屋内,独自出了门去。他要去找卖糖葫芦串的潘老伯,因为胖子的伤势很重,需要找江湖位郎中来看。
李有财在城东找到了潘老伯。
潘老伯没想到又遇着李有财,却向他道:“我的葫芦串不卖男人,你让那两个小姑娘来。”
李有财苦笑道:“老伯,我不是来找你买糖葫芦的。我朋友受了重伤,断了条臂膀,你可有认识的江湖郎中。”
潘老伯一拍大腿,道:“这下可好,我昨日还在于江湖第一神医,窦妙手把酒言欢,可今早他就出城了。”
李有财面露喜色,催道:“窦神医往哪方向走的,我马上追去。”
潘老伯道:“他往北走了……”
李有财刚要追,又被潘老伯一把抓了回来。
潘老伯笑道:“你怎么变得牛脾气了。”
李有财道:“事情紧急,不急不行了。”
潘老伯道:“窦神医又不是老头,骑得是神骏宝马,你凭两条腿如何追得上。”刚说完话,一个小男孩来问潘老伯买糖葫芦。
潘老伯将糖葫芦拿给小男孩后,又对李有财道:“其实老头子我也会点医道,你为何不叫我去试一试。”
李有财喜道:“此话不假?”
“骗你作甚?今日又要早早收摊咯。”潘老伯收起葫芦棒,瞧着李有财,“你瞪着我干嘛,还不快走。”
李有财道:“可这根棒子如何治病?”
“瞧我这老糊涂的,你先在此地等我,我一炷香就回来。”
不等李有财说话,潘老伯就匆匆跑出,他跑起来的样子就真像一个年迈的老者。
果然,等了不过一炷香时分,潘老伯左手拎了个药箱跑来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喘着,“走,快走。”
李有财苦笑一声,带着潘老伯急忙回了客栈。
两人推进门来,只见众人都围在床前。小青急的掉泪,一把过来拉住李有财:“公子,公子,胖子要不行了。”
李有财与潘老伯抢到床前。
先前李有财在胖子肩膀连点了穴道,封住了血,但这时又有鲜血从伤口溢出。胖子又脸色惨白,面部痉挛,一张嘴唇已白如雪。
李有财问:“老伯,如何。”
潘老伯道:“无碍,无碍,只是动了气,伤口又恶化了。”老伯转过头来,对着李有财说,“小子,你去街口的药房,去买一钱川乌草,再买半钱乳香,一钱红花。”
李有财应了一声,就要出门,却又被潘老伯喝住:“你小子怎的如此着急了,听我说完,方才只不过是止疼方……”
李有财又记下了潘老伯点的药方,夺门而出。
潘老伯喃喃道:“这小子平常不说,心里却比谁都急。”
李有财买来了药,下了水给胖子喝了。到得天色渐暗,胖子的脸色好转很多。众人才松下这口气。
叫了一桌菜,店小二给送进了房内,七人围成一桌。
李有财坐在客上,恭敬的对潘老伯道:“此番真是多谢老伯了。”
潘老伯倒不说笑,他瞧了瞧座上众人,道:“你到不用谢我,反而应该怪一个人。”
“我该怪谁?”
“怪你自己。”
李有财懊悔道:“不错,若是我早些揭穿这人的面目,就不会累得胖子断了手。”说完拿起桌上酒壶倒灌起来。
小青、柳伤琴一齐劝道:“公子少喝些。”
倒是戚苦儿拿起酒壶,也学着李有财喝了起来。只是酒水辛辣,喝了一口,就喝不下第二口。戚威夫妇瞧着女儿的模样,相视一笑。他们夫妇此刻能一家团聚就是最幸福的事了,两人内心的喜悦却是收殓不住。
等他喝完了一壶酒,潘老伯又道:“若是你这样想,在座各位不出两年,就要一个个在黄泉相见。”
众人惊愕,纷纷瞧着潘老伯。
李有财道:“那我该如何想?”
潘老伯道:“你可曾想过,你为何会遇到这么多的事?”
李有财道:“我不知,还请前辈赐教。”
“因为你有本事。”
“此话怎讲?”
“本事不单只一个人的功夫,更是才智、反应、判断、人格集于一身。你的本事比你在坐的朋友都要高很多。而本事高的人,遇到的事总不会很好解决的。”
李有财道:“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潘老伯道:“你知晓我的意思,只因你身边的人太弱小了,他们与你在一起会遭受到许多他们解决不了的苦难。到时候他们不是你的帮手,反而会成了你的累赘。不仅拖累了你,更害了他们自己。”
盘老毕说的很直白,众人听得很清楚,也能理解。老伯说的又是事实,小青、柳伤琴低下头,细想自己总给李有财添麻烦。
老伯又道:“所以那些有本事的人都会独自走天下,少有人会结伴而行。而那些出门带着一群人的主顾,通常只是狐假虎威,虚张声势之人,自身却没什么本事。想要不蹑手蹑脚,往往还是一个人好。”
李有财沉默,听了老伯的话后,就没再说一句话。而桌上几人心中更是各有想法。
晚宴就在沉闷中过去了。
老伯走时拍了拍李有财,给了他一个方子,让他按这个方子给胖子下药。十日内就能有起色。
李有财送走了潘老伯,怔怔的站在客栈外的走道上,他就像一根钉子一样钉在了地上。行人熙熙攘攘的从他身旁穿过,他也浑然不知。
他在心中不断重复老伯刚才的话。
“你身旁的人都会成为你的累赘,而不是你的帮手。”
“或许是时候该让他们回去了。”李有财叹了口气。
两日过后,胖子已能食饭菜,虽然脸上仍笑嘻嘻的,但李有财知道他心中定很失落。任何一个健康的人都不希望自己变成残疾,更何况是断了一整条手臂。少了一条手臂,功夫就要打上对折,在生活中也会有很多不便。
又过了两日,瞧着胖子精神头也好了很多。戚威与凌楚心突然找到李有财,告知打算离去。临走时凌楚心突然拉住李有财说:“李贤弟,我们女儿挺中意你的,要不我们先把亲事给定了?”
李有财一脸苦笑,心想所以古人常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其中还是非常有道理的。凌楚心这样的行径就与她父母一模一样。但李有财不知晓的是,天下的父母总是为孩子考虑的,真的有值得托付女儿的对象时,父母往往比孩子更主动。因为没有一个父母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幸福。
幸福,世上最重要的东西!
就算有万贯家财,就算妻妾成群,就算权及天下,就算万人敬仰,但人若不幸福,那都是是瞎扯。
李有财没做过父母,不懂父母的心思。
凌楚心瞧出了自己女儿有些中意李有财。她们夫妇才能团聚,又是李有财的功劳,心下感激。虽然李有财脸上有一道可怖的疤痕,但男人的品性往往更重于外表,在他们眼中,李有财的确是一个可以托付女儿终生的对象。
李有财却没有回答凌楚心这番话,而是道:“凌大嫂,我以后会来找你们的。”说完塞了二十两银子到凌楚心手中。又道:“你们身上没有盘缠,收下吧。”
凌楚心也不客气,收下了银子,又道:“我们要去海边,你以后来海边找我们吧,苦儿一定在海边等着你。”她走了两步又突然转过身道:“这聘礼我先收了,到时候记得多带点,补一补。”
李有财听了差点摔一跤。
戚苦儿走前给了李有财一块石头,这块石头通体发黑,是年数很长的钟乳石,被戚苦儿挂在胸前多年。钟乳石近了人后就会开始变黑,这块石头她从出生就戴着了。
戚苦儿告诉李有财这是他从小的就挂着的石头。让李有财挂在脖子上,李有财戴上了。在他耳边低语:“我在海边等你。”说完头也不回的和父母走了。
戚威一家走后,又过了五日。庞胖子已经可以下地了,他一点也没有表现的沮丧,随时随地都是挂着笑容。就连面对柳英俊的时候,也是挂满笑容的。他甚至还让柳英俊为他自己辩护,因为胖子实在不能相信与自己称兄道弟几个月的伙伴,竟一直谋害李有财。
可是柳英俊似乎不想做这些挣扎,他已经看出了这些人都没有杀他之心。
就连他的相貌也恢复正常。
恢复成了一个正常人的模样。眼睛位置正,鼻子不歪,嘴巴不翘。
原来丑陋的脸都只是柳英俊刻意做的,只因从小就一直挂歪了嘴,所以能很自然的做出,甚至在睡觉的时刻都能保持。
这日,众人用过了晚饭,庞胖子突然问李有财要银子。李有财道:“不行不行,你还受伤不能喝酒。”
庞胖子道:“我向你打包票我不会买酒。”
李有财坳不过他,给了他五两。可胖子嫌不够,又问李有财多要了十两。几人问他用着银子要干吗,他却是不说。
次日清晨,在胖子的枕头下发现了一封信。这是一封离别信。信里道:“我不会写字,这个是让掌柜的写的。我觉得与你们在一起太没劲,太没劲。准备一个人去闯天下了,希望下次再见的时候,我可以用一根手指头就吓到你们。”
小青拿着信道:“胖子居然走了。”
柳伤琴低头不语,李有财却笑了。他笑道:“好,我们瞧瞧这胖子以后能否吓到我们。”
李有财心知肚明,庞胖子的离去不为了别的,只为了不拖累自己。他失去了一条手臂,可能再也不能习武,就连生活都可能不能自理,但他在这样的关头还是选择了离去。
这是庞胖子的尊严,因为他是一个有尊严的人,他给自己许下了承诺,一定要成为对李有财有用的人。就算只有一只手,就算没了功夫,他也要履行承诺,这就是庞胖子。
小青与柳伤琴看着手上的这封信,心中也是五味陈杂。她们两都不想离开李有财的身畔,就算潘老伯这么挑明了说,她们还是不想离开。
李有财也清楚两女不想走。两女对李有财的感情,李有财很清楚。特别是柳伤琴,虽然认识的时候不长,但他知道柳伤琴对自己的感情比小青还要深,更何况柳伤琴的相貌又是这么的美,美到任何男人瞧上一眼都会心动的地步。
但李有财却不能接受她们的感情,因为他知道自己随时都可能会死。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而且他还可能要面对江湖中最大的势力“聚义盟”。
试问一个随时会死的人,又怎能再添新情,李有财宁可她们厌恶自己,也不希望她们继续保持对自己的感情,所以他也想了一个计划。
一个能让柳伤琴与小青自己离开的计划。
若是柳英俊知道李有财的想法,不知道会不会找块墙去撞一撞。
但这是一个极度荒唐的计划,就连李有财自己也不知道,这会导致他们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胖子离开的当天夜里,三人聚在一间房内,当然还有躺在地上的柳英俊。
小青与柳伤琴发现,今日的李有财特别奇怪。从两个时辰前回到客栈开始,就变得很奇怪。通常李有财都是一个比较沉默的人,但这会他的话却出奇的多。并不停的以嘱咐的口吻吩咐两人,要注意这注意那。两人想要回房去,却被他一再挽留。
两女互相瞧瞧,各自心里清楚,李有财有什么事在瞒着她们。临敌交锋的时候李有财都异常的冷静,但欺骗两个女子,他却做的非常蹩脚,蹩脚到她们一瞧李有财的眼,李有财的目光都会避开,不敢视线相交。
客栈院子中却有几只鸟,正在叽叽喳喳的叫着,好不烦人。小青道:“不知鸟儿为何这么吵,不让人歇息。”
柳伤琴掩嘴“扑哧”一笑:“是啊,今夜鸟儿的好像话特别多。”
李有财也不知有没有听出两人话中含义,说道:“你们嫌鸟儿吵,那我就去赶它们走。”说完站起身子,出门赶鸟去了。
片刻后,院子里果然安静下来。小青与柳伤琴对了个眼神,没想到李有财还真赶走了鸟。没有了鸟叫声,院子里突然死寂一般,简直安静的可怕。
小青叫唤一声:“李公子,你快些出来,别吓唬我们哩。”
好像是听到小青的叫唤,门槛上跨过一只脚,这只脚上穿着一只大靴子。却不是李有财的鞋子。
这只脚好像顿了一顿,然后另一只脚也垮了进来。脚的主人是一个彪形大汉,这大汉满脸络腮,一双眼睛神采奕奕。令人特别注意的地方不是他的胡子,也不是他的眼睛,而是他的个子。
他的个子好高,两女甚至在怀疑是不是比武圣关二爷还要高。因为他的个子太高,所以他是弯着要进的房门,他的脚在进门时才会一顿。
两女突然站起,惊恐的瞧着大汉。
为什么两女不问来人,反而满面惊惶?
因为大汉肩上还扛着一个人。这人的装扮普通到不能再普通,而脸上有一道令人惧怕的疤。
是李有财。
经历环幽山庄、张府的滔天陷阱、藏剑山庄这等危机都能平安渡过的李有财,竟被这人轻松的制服了,甚至连一点抵抗的声音都没有。
李有财就这样被挂在这人的肩膀上。他双目紧闭,好像昏晕过去。
柳伤琴还是唤了一声:“李公子。”
李有财当然没有回应。
紧接着,又有一人走进了门。这人十分的旁,几乎看不见脖子。身上穿着一条异常宽大的袍子。在他的腰袢还别着一把巨大的钝刀。正是在藏剑山庄救下李有财的荥阳钝刀余汉阳。
这胖子笑容满面的瞧着两女,一双眼睛十分不规矩的往两女身上乱瞟。两女没工夫掩饰,门外又走进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面若冠玉的男子,他举手投足间潇洒自若,每一个动作甚至都能令女人神魂颠倒。他的神态,他的气质,无疑是男人中最强的。很难想象,世间会有这样完美的男人,而且他看起来还是这么的年轻。
这人又是谁?两女并不清楚。
但这人李有财却认识,柳英俊也认识。说到江南才气俱佳,最吸引女人的男子,那一定是嘉兴南湖庄上,散花书生孙耀的儿子孙稽了。江湖上还给孙稽起了一个雅号,南湖公子。
南湖公子不仅只是南湖的公子还是整个江湖的公子,也是江湖中最最出名的四个后辈之一。就如同战国时期的四公子一样,他们被喻为江湖四公子,而孙稽却是这四人中的佼佼者。
若是李有财还醒转,定会发现,此时的南湖公子与先前遇到时完全不同。不同点在于他的气质,此时的孙稽虽站在眼前,却让人感觉高不可攀,遥不可及。
孙稽进门后也只呆在门口,没有走过来的意思。
门外又走进一人,这人脸色苍白无比,就连戚威的脸色都没有这人白。他脸上的白有种摄人心魂的感觉,白的透明,竟乎能看见头骨。这人还有一双小到不能再小的眼睛,一双向外挑出的眉毛。
贼眉鼠眼这个词简直是为这个人量身定制的。
他看起来明明是个男人,却又有女人的气质,说他是女人吧,又有一副男人的外表。
这个人走进来后,将门带上了。
这人做出一个安静的手势,垫着步子靠近两女。他垫了两步,就到了两女面前。他用一种竟乎玩味的笑,对着两女。
两女瞧着这人心里直发慌,不自觉互相抓住了手。
这人道:“你们别怕,我们几人是这位李公子请来的。”他的声音似男似女,似人似妖,听着就比他的脸孔还要令人毛骨悚然。
但他这话自然不能令人信服。
他接着道:“你们可知道他请我们几人来做什么?他居然叫我们来将两位绑走。可姑娘这么的美丽,我们又怎敢对两位动手。所以我们替姑娘将他这个负心汉弄晕了过去。”
两女更不敢相信,害怕的连话也说不出,额头上一粒粒汗珠流下。
“两位姑娘不必害怕,我们绝无恶意的。”他说完话,一步跨到柳英俊跟前,蹲下来在柳英俊身上连点数下。突然“咦”了一声。然后道:“这点穴手法倒是有些奇怪,难怪主人要请他做客了。”
这人对着柳英俊道:“少主,小的金一来迟了,还请赎罪。”朝着柳英俊一拜后,又道:“少主身上穴道恕小的无能,还请少爷再受会苦。”
柳英俊眼睛眨了两眨,表示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