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名字,南湖公子孙稽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人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辈。只要是在江湖中有些名头的人,自己都应该听过。
李有财这名字,还真是第一次听见。
三人又找了一家茶楼,坐了下来。
李有财抿了一口,赞道:“好茶。”
“你也懂茶?”
“不懂。”
“连不懂茶的人都会品茶,龙井茶还真是好茶啊。”孙稽冷笑一声,“你有何事,需要我帮忙?”
李有财喝完茶水,又倒上一杯,说:“我想这几日与孙兄同行。”
“就这样?”
“就这样。”
孙稽拍案而起,怒道:“你还不肯和我明说?”
“孙兄莫气,我只跟着你就行了。背行李,洗衣服我也能做。到得评剑那日我两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孙稽坐了下来,道:“参与评剑会还要什么照应?”
“孙兄何必问我,江湖有几人不知南湖公子家事富可敌国。若是拍下至宝,难免要给人盯上。”
“哦,那你如何证明你不会打我的主意。”
“我无法证明。”
“哼,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么?”
“你若是不信,我也没办法。”
孙稽沉思了一会,道:“好,我信你。”
李有财瞧着他,脸上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孙稽笑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有这样的表情。”
“我是人,怎么会没有表情。”
“你想让我做你的盾牌,但我也想让你做得我利刃,你能帮我么。”
李有财微笑道:“尽力而为。”
江南的细雨,绵绵不绝。雨水伴着秋风,是一种沁人心底的凉。
这场雨下了三日。
今日的天空仍是灰蒙蒙的。
这份景,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就连藏剑山庄的大门也没什么不同。
只有两个下人,这两人很高很瘦,活像两根竹竿插在地上。两人手上执剑,立在门的两侧。
李有财与南湖公子孙稽两人步行至门前。
三日来,李有财一直跟着孙稽,两人心中各怀鬼胎,但皆不道破,表面上仍和和气气。
一块铁牌只能让一人进入,所以那老书童没有来。
李有财问孙稽关于这位老书童的事,孙稽说是从小就服侍他们的下人。李有财自然知道他是在说谎,不过这是他的秘密,也不应细究。
孙稽道:“李兄,三日西湖游下来,感觉如何。”
李有财道:“景色自然是好的,只是缺了点什么。”
“哦,缺了什么?”
“说不上,就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缺了什么?李有财自己也说出,其实因为小青几人不在他身旁,只能独享此景,让他觉得有些遗憾。
两人走到门前,站在左手边的人,伸手拦住两人。“请两位出示信物。”
李有财与孙稽分别取出了铁牌。
右边那人仔细一瞧,对两人微笑道:“两位客人请随我来,老爷里面有请。”
他的微笑好像训练有素,这是一种既不过分,又让人觉得很亲近的笑容。李有财与孙稽对视一眼,心想这藏剑山庄果然有些门道。
两人随着高个下人走进府上。
因为院子不大,没走几步就到了大厅。
大厅挺宽敞,除了正首上平行摆了五张椅子。正中还摆着二十三张椅子。二十三张椅子上只有两个空位置,其余的位子上都坐满了人,看来这两个位置就是留给他们俩的。
两人原以为自己来的已很早了,却没想到是最晚到的。
厅上的二十一人皆是男性,有人一脸大喇胡子,也有人生的俊俏,有人很矮很胖,也有人壮硕如牛,但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对李有财两人的共同点,他们都是些生面孔,李有财自然是这样,可就连孙稽也这样,厅上二十一个人竟然全不识得。
座上宾客瞧见两人结伴而行,都显得有些意外,虽然表情有变化,但没一人与他们说话。
李有财与孙稽两人询问那高个侍从,陆庄主人在何处。那高个将他们引到位子上,并告诉他们主人马上就来。
李有财与孙稽分别在座上坐下了,两人的座位是最靠门,两个对面对的位置。
厅上气氛显得很沉闷,或者说是死寂。
许多人都在互相打量他人,只是眼神的打量,但却没有一人说话。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一顿饭的时间。
李有财也在观察着众人。他清楚的记下了每一个人的体态,外貌。还有他们的眼睛!许多人看人,都是根据外貌形态来区分。而周灵儿教导李有财,真正的观察,要从人的眼睛看起。
人的眼睛会有什么不同?不都是黑眼珠子?
但其实每一个人的眼睛都是不同的。精明的人眼睛总是透露着睿智,目光犀利、闪烁,而愚笨的人眼神就显得呆滞……这些都是改变不了的。
精明的人就算想装的愚笨,身体、形态、语言、动作都可以改变,但惟独这双眼睛,是永远改变不了的。
李有财能从一个人的眼睛中读出很多不同的东西。在成都府的环幽山庄上,在张金贵他们府上。李有财从不同人的眼睛中,读出了他们不同的意图。
在这一顿饭的时间,他打量完了厅上的所有人。
他的目光刚从最后一人身上收回,正好有一人从厅内走出。
这是一个双目炯炯有神的中年人。他面容方大,眉宇间似有咄咄逼人之感,叫人不敢直视。
李有财心中暗忖,这应该便是那陆庄主人,陆京。
那人来到厅上,也未入座。而是站在厅上一角,丝毫没有过来的意思。
正当众人疑惑之时,从门外走进来三人。
一位老人,两位中年人。
三人面容质朴,个子都不高。这是三个很普通的人,就连一点不普通的地方都看不出来。
三人穿过众人身旁,走到正首上的位子坐了下来。
此刻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三位便是当世铸剑巧匠“丁乙、寒秋、袁弓”三位大师了。有几人上前问候,而也有人无动于衷。
在江湖上,铸剑师的地位不高。因为他们能铸造神兵,却通常功夫不高。
既无声望,又无功夫。
只是近几年藏剑山庄办起了评剑大会,才有几位铸剑师声名鹊起。
这位老人便是其中之一。
丁乙是他的名号,没人知晓他的真名。
丁乙已年近八旬,但身子骨仍是很健壮,在上一次的评剑会上,他所铸的“擒王”、“月灵”两剑当仁不让的力压其他名剑,摘得桂冠。
月灵剑被苏城的第一世家慕容家买下,而擒王剑则被陆京本人买下。由此可见,其铸之剑的宝贵程度。
若是铸出了剑,但无人问津,那也定然不是好剑。买主哄抢,才能证明剑的宝贵。
丁乙身旁的两位分别是寒秋与袁弓两位大师。
这两人年纪虽不大,但也是在江湖饱有名声。
寒秋著有有一名剑,名曰寒秋。这把剑打磨了整整三年,也正是这把剑,所以江湖人人都称其为寒秋。
寒秋剑只要一出鞘,森森阴风就扑面而来。
如今这把剑的主人是陈姚,他还有另一个名字,陈血人。因为他杀了不知道多少人,身上沾了不知道多少的血。能被这样的人看重中的剑,如何不好。
而袁弓虽没有如此出名的剑,但由于其铸剑多,故而名声也不小。
但就算这些人如此出名,还是会有人不给面子,因为他们认为铸剑的人与下人没什么两样。如何能败了自己的身份去向一个下人问好。
李有财却丝毫不理会这些,虽未听过这些大师的名号,但还是上前去拜了个首。
曾经他待人也是层层分级,下人,百姓都是低贱的。但这时,他已不这么认为。现在,在他的眼中,人人的地位相差无几。
差的就是与自己的相识程度。
若是友人,自然要亲近些,而陌生人当然会少说些。
但无论如何,在他的眼中,人是不分贵贱的。
这是非常非常难做到的。因为人生来就不同,这种不同造就了阶级之分。
地主,官僚,皇帝,任何一个有权势的人,在他们眼中人一定是有贵贱的。
百姓,下人,奴隶,任何一个受人压迫的人,在他们的眼中这份感受更为强烈。他们总是自愧不如。觉得天生便低人一等。一种长期被压迫,而产生的自卑情绪。
这种自卑的情绪通常会对人的一生造成影响,若是这样的人翻了身,当他们能掌管别人的命运时,往往会更加的残暴。
所以说,这是非常非常难得的。被压迫的人希望以后自己能压迫别人。而一直处于他人之上的人,则希望继续压着别人。
在自己身后的人,永远是低贱的。
能克服,看破这一切的人,往往都能成就一番事业。
李有财此刻已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坐在他左手边的是一个中年大胖子,这个胖子穿着一身华服,李有财经过他身旁时,他都会鄙夷的盯一眼李有财。似乎在警告,离我远一点小子。
李有财则对他报以微笑。
这回,等候的时间到不长,陆京终于来了。
他是从厅内进来的。
陆京扫了厅内众人一眼,唯独撇过李有财时,目光一停。陆京拱手拜礼道:“感谢各位到来,鄙人陆京,在这里代家父向给位英雄问好。”
这样应承的话语,久居江湖的圆滑之人,说出来自是非常流利。有许多人连忙回礼,说道自己能被邀请才是天大的幸事云云。
陆京命下人给每人上了一盏茶。
茶水清中透绿,茶叶泡在水中仍然饱满,丝毫没有掉色。
有人瞧了瞧杯中的茶,不禁问道道:“陆庄主,这是什么茶。”
陆京微笑道:“这是龙井。”
那人又道:“龙井茶我也品过,但也没这茶色泽光亮。”
“市面上所售的龙井茶只不过是下等的龙井。我们陆家有一小片茶园,茶园地处泉水的泉眼附近,那儿产的茶才是上等的龙井。只不过这样的茶,我们一年也只能收成几十斤而已。”
李有财身旁的大胖子拍马道:“看来藏剑山庄不仅有好剑,还有好茶。实在是,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一边说还一边比划大拇指。
众人在厅中与陆京攀谈了几句,陆京一一回应,非常有名家风范。直到厅中无人再问话,陆京才开始了正片。
陆京给众人引荐了三位大师的名号与他们的成名之剑。
其后,陆京道:“西湖评剑会有四个步骤,不知各位是否有所耳闻。”
李有财身旁那胖子率先开口:“在下知道,分别是‘出鞘’、‘评剑’、‘寻主’与‘剑展’。”
“不错,这四个步骤将分为两天来进行,所以今晚还请各位在装上过夜。”陆京走到三位铸剑大师身前,拱手道:“三位大师,此番我们要去观剑潭,还请三位大师将带来的宝剑交与我。”
丁乙点了点头。说了一声“走”。
寒秋、袁弓两人分别与陆京一过礼,跟着丁乙走出大厅。
陆京转过身来对众人道:“还请众位随我来,我们前去观剑潭。”
水潭在庄子的东侧,水潭底与外头相连,上头筑有一道墙。
几人到了观剑谭,那儿正好摆着二十三张椅子。
陆京手上做了一个请得动作,众人也不推辞,一一入了座。
陆京道:“还请众位稍等,三位大师已去取剑。此次丁乙大师只带来了五把剑,其中有两把是其亲手制作的。寒秋大师带了一把剑,只这一把剑,寒秋大师打磨了四年。”说到这里,众人皆叹,一把剑不断的磨练四年这是需要多大的功夫,要多少厚的精铁。
陆京丝毫没有被他们的惊叹影响,继续说道:“袁弓大师带了四把剑,其中有一把是其亲手打造的。”他顿了一顿,扫了一眼众人:“此外还有关外白鹰黄天沙的漫沙剑,山东唐氏双雄的孪生剑,华北铁麒麟的玉鳞剑…………”
陆京一口气说出了至少二十位江湖成名之人的利剑。
有人问道:“不知贵庄是如何获得这些人的佩剑的?”
马上又有人跟到:“不错,这些都是用剑成名使剑的名家,难不成?”
陆京露出微笑:“众位想的不错,这些人都已死了。其中有许多人都是江洋盗匪,也有人因故而逝,我们再想办法取得他们的宝剑。”
众人听他轻描淡写的诉说,但各自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藏剑山庄实力雄厚,不愧是江湖第一剑庄,竟能将这些人的剑都收了过来。
转念又想,怪不得这二十人在近段时间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原来都是藏剑山庄动的手脚。
孙稽突然问道:“那这么说,此次有三十把剑了。”
“不错。”
孙稽接着道:“但如此多好手的剑,我们如何可以妄下定论。”
陆京道:“众位在江湖上都是身居高位或剑法超群,自然有资格对这些剑做出一个评价了。若是连众位都无法作评,天下还能有几人可以评剑?”
众人应道:“陆庄主说的不错。”,“陆庄主说得对。”
说话之际,陆府的下人们搬着一块大木板过来。
这木板有些发旧,陈色较深。
李有财道:“不知这块板是作何用处。”
一旁一身材壮实之人,看了眼李有财。见他表情稚嫩,话语又天真,便哼了一声:“无知小儿,木板当然是挂剑的。这样才易品出剑的好坏。”
有人听其这么一说,也说道:“不错,这样比较易看出些。”
李有财被人这样一说,自觉脸红,索性低下了头。
孙稽一脸好笑的看了看李有财。自然明白李有财这人只不过是为了让旁人看轻他。
终于第一把剑上来了。这是一把剑柄残破,剑身也有些破损的剑。
许多人瞧了一眼便不再看了。
但也有人看的津津有味。
陆京微笑,这只不过是剑的展示,还未到评剑,他是不会说一个字的。但也就是这一展示的过程,也能看出很多人的深浅。
客人中,有一人穿着红袍子。就是这穿红袍的人,摸着下巴仔仔细细的看着这把剑。他沉吟道:“这把剑杀过很多人了。”
先前坐李有财身旁的胖子道:“何以见得?”
红袍之人笑了,这是轻蔑的笑容:“你连这上面的血气都瞧不出?”
“一把剑你也能瞧得出什么血气?吹什么牛皮。”
红袍之人不理那胖子了,他甚至不屑与这种人为伍,若不是在藏剑山庄,他早已亮出长剑。
这时,第二把剑已上来,第一把剑被人撤下,放在一个灰色的剑匣子内。
这把剑通体泛白,在这绵绵细雨的阴天,似乎也能折射出光线。
刚才那胖子道:“这才是好剑,剑体通透,剑身完好无缺。还有这剑柄上的龙纹图案,哟,真是栩栩如生”
更多的人选择沉默不语。
他们锐利的眼睛虽然只是简单的扫一扫剑体,但一把剑的好坏,已全在他们的眼里。
这其中却不包括李有财。
李有财会看人,却不会看剑。此刻已有十余把剑从众人眼前扫过,李有财丝毫看不出剑的好坏,也丝毫不关心剑体如何。
他关心的只有周围的人!因为他可以从他人的表情,眼神中看清剑的好坏。
陆京嘴角似有玩味的笑着,眼睛瞧着李有财。
他为何瞧着李有财?
李有财显然是很奇怪,在展示剑的过程中,他是唯一一个不看剑,而只看人的。或许是因为这样,陆京才会注意李有财。
李有财也看到了陆京的目光,一笑予以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