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去深处,越觉得可怕。
人对与未知的东西,心里总会忌惮几分。
幸好通道不长,没走几步便到了底。
底部有一块大石门,石门紧闭,将一个一人高的石洞给完全堵住。
这样的石门必有机关控制,若单由人力来推,可万万推它不动。若不找出机关所在,李有财也万万不能看到石门之后的天地。
可正当他思索如何将这该死的石门打开时,这大石头好想和他开了一个大玩笑,轻开了一个口子。
这个口子刚好李有财容身而过。
这种好事情不是时常都有的,人们总说有机会就要把握住。但很多时候冒然钻出土壤的种子不会存活太久,分不清势力一头钻进青藤的人十有八九死在了里面。
李有财虽然急于想找到打开机关的法子,但这样的口子出现在他的眼前,让他又不得不怀疑起来。于是他背部紧贴石门,侧过头看着那口子的方向。
也记不得是几次呼吸的时候,里面传出有些苍老的声音。
“既然来了,还站在外面做什么?难道要我起身来迎你?”
李有财听声之后哑然失笑,再也不思索什么,一下钻进石门内。
石门内的天地与石门外没什么两样,既没有珠光宝气的绝世珍宝,也没有断人喉颈如割草莽的神兵利器。
这儿这有一张破木桌,几盏透亮的黄油灯,和三张小矮凳。木桌在灯火下映出了本来的色泽,一条条漆黑的“粗线”交织在深褐色的桌面上,看来这张桌子已经用了不少年头。桌上还有一沓粗纸,其中有地图,也有人的画像,还有写的密密麻麻的字书。
桌子旁站着一位老人。老人满头落雪,但面目神采奕奕显得精神十足。他一手扶着老木桌,一手拄着一根长杖:这是一根上等檀木所做的拐杖,看起来还是崭新的。
“前辈那根铁杖呢?”
“怎么?两年不见,你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老人不由的笑了起来,“你这个人还是这么有意思。”他还记得两年前见到李有财时是在一家茶馆中。李有财不动一刀一剑,只用两根筷子就制服了一帮凶恶大汉,让那帮恶人洋相百出,惹得茶馆哄闹不绝分外热闹。
李有财摸了摸鼻子,似是想起了老人的厉害,再一拱手道:“晚辈李有财见过前辈。”
老人却摆出了手,示意其停止:“哎——我可不是要你行大礼。”老人将木杖提起半分,然后轻轻点了两下地,发出两声清脆的声响,“这根杖子虽然不顺手,但也还凑活。”
李有财奇道:“前辈上次可说这根铁杖是你的宝贝。”
老人又用木杖点了两声地,道:“不错。”
李有财卓有兴致道:“那晚辈很想知道,是谁能从‘佛手神捕’的手下夺下这宝贝?”
若在京城提到佛手神捕关屹,都要好好地赞上一番,因为他曾是京城有名气的捕快,传说在他手上栽倒的凶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而且只要其一出马,犯人便手到擒来,固有神捕一称。
江湖上不少贼人大盗,闻其名都要浑身震三震。见其人就要拔腿就跑,宛如见到了人世间的阎王一般。
关屹咳嗽一声,才道:“倒不是被人夺走的。”
李有财道:“那前辈为何不带着?”
关屹用木杖轻敲桌角,道:“有个赖皮鬼赖上了我,我用宝贝去打赖皮鬼的屁股,想要赶跑他。”关屹又将木杖点在地上,“可没想到,赖皮鬼的屁股比我的铁杖还要硬,我的铁杖刚打上去就给折了。”
铁杖打屁股,自然是屁股疼了,而人的屁股更不可能比铁杖硬。
李有财也听出关老爷子在说笑,知其言语风趣,也就跟着打腔:“没想到世上还有人的屁股比铁块还要硬,晚辈倒真想见见这个赖皮鬼,看看他的屁股是什么做的。”
关屹哼了一声,道:“这小子的屁股估计是块大铁板。”说完却又转颜一笑,“你很快就可以见到这块铁板了。”
李有财奇道:“前辈这么说,我倒是越来越想瞧瞧他了。”
关屹又问李有财此地如何。
李有财答道:“此地甚是隐蔽。”
关屹道:“你且说说,如何个隐蔽法?”
李有财道:“没有人会想到有人会在人来人往的青楼挖上这样一个地道,更没人会想到有人会在青楼的茅房内挖一个地道。所以这儿当然很隐蔽。”
关屹大笑着走上前,拉过李有财,让其站到桌前,然后一指桌子上摊开的一张地图,道:“这是这小镇的地图。上面的红圈,则是有埋伏的地方。”
李有财内心一惊,惊的不是地图上十余个红圈,而是关屹这调查的本事,这些陷阱都能被他一一调查出来,也难怪他贵为京城神捕的名号。
“所以你千万离这些地方远一些,他们都对你不怀好意,盼着你早点死呢。”
李有财转过头就要说话,关屹却打断他,“我知道你自持高强的功夫,不把这些放在眼里,可你要知道昨日你便从其中一个陷阱中险象环生,若你小看了江湖中人,那苦果子还要落到你自己的头上。”
李有财道:“晚辈铭记于心。”
关屹笑了一笑,道:“我清楚你晓得,我老头子也不必和你多说什么。”他忽然换了一副脸色,将笑容立刻收敛起来,“我还有两件事情要告诉你,这两件事你一定很想知道。”
李有财正色道:“晚辈洗耳恭听。”
关屹道:“我相信你一定已经打听到是谁要害你了。”
李有财道:“是白樟子老人。”
关屹点了点木杖,道:“不错,就是他。这位老人买了七八十个高手要来杀你,更找了一个叫沈青的小角在江湖上散播谣言,并诬陷你杀了鲁大夫、青峰双侠、七星算子等高手,更在京城北庄设下大赌局,买你活!”
李有财默不作声,低头沉思。
关屹开始绕着桌子缓缓走起来,接着道:“你可知道这位老人为什么派出这么多人杀你,又买我活么?”
李有财道:“他当然是为了让更多人认为其中有利可图,从而让更多人想着我死。”
关屹道:“不错,我猜也是如此。你猜他买了你多少银钱?”
李有财道:“少说也有几万两。”
关屹道:“整整三十七万两白银!”
李有财眼睛一缩,又道:“这笔注下的我非死不可。”
关屹已经走了一圈,这时回到李有财的面前,道:“不止如此,他下中金买人手也花了三四万两。”
面对有人要这样的陷害自己,总是会感到困惑与无助的。可李有财却忽然笑了起来。
关屹很是奇怪,便问他:“你这小子,笑什么?”
李有财笑道:“我当然要笑,原来我这破身子还值四十万两白银,也不枉我来人世走一遭。”
关屹缕了一缕自己那一小撮白胡子,笑道:“奇怪奇怪,你这小子真是奇怪。”他举起木杖,轻轻敲了一敲李有财的腿,道:“你可知道这位白樟子老人是何许人也?他又为何与你有如此深仇大院,要花下如此天价来买你性命?”
关屹本以为李有财会给他一个惊人的答复,但这次李有财的回答却出奇的简单,让他大跌眼镜。
“不知道。”
“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
关屹清了一下嗓子,好像要开始讲一大段话:“这位白樟子老人是去年才出现在京城的。他出现的很突然,所以没有人知道他的背景。但他是一位财主,拥有数不尽的财富,他总是在江湖人士面前一掷千金,博了很多人情,其中就包括剑客‘司马一’。”
“所以当他要你性命的时候,尽管你已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但仍有不少大门大派为其出力,其中几个你已经遇到了。这位白樟子老人一定是个心思缜密,手段狠毒之人,他一定想到这些人或许不能将你赶尽杀绝,所以才在北庄设下赌局,更鼓动京城人来买彩,乃至如今江湖上有这么多人盼着你死。你可知为何有这么多无名小辈敢公然要你死?”
李有财摇头。
关屹又开始渡步:“因为你始终都是一个游侠。你在江湖中独来独往,虽然交了很多朋友,但你却像一个无依无靠,只能靠自己的人?你终归不属于任何一派,终归没有一个容身之地,所以要你死的人也就没什么后怕。何况当人越来越多的时候,人的胆子也会越来越大。”
李有财却笑:“其实这对我来说无关痛痒,只要我自己秉着良心就好。我要知道的是这位白樟子老人到底是谁。”
关屹轻笑一声,赞道:“好一个无关痛痒。”走至桌前,在那堆纸山中翻找起来。终于找到一张画像,再将画像平摊到桌面上,对李有财道,“这便是那白樟子老人的面貌。”
李有财侧目去看,只见画像中是一个头戴方帽,两鬓花白,老态龙钟的老人。这位白樟子老人的脸皮一层一层的叠在一起,嘴皮子向外翻出,一直硕大的鼻子好像占据了整张脸庞,还有一双下垂的眼睛。
这样的老人虽然不多,但也不少。但李有财却目不转睛的瞧着,而且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这个老人的眼睛上。
这双眼睛空视一切,眼波中泛着丝丝白点,双目之中几乎看不到一丝灵性。
李有财知道关屹画肖像的精湛技艺,知其不会肆意将一个人画成这样。
“他的眼睛——”
关屹道:“他是个瞎子。”
李有财道:“瞎子?”
关屹道:“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有些老花而已,但我知道他一定是装的。我曾见过他一面,当时他的眼神我一直记在心里,只有瞎子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李有财盯着这副肖像画,思绪仿佛回到了数年前,忆起那一轮高挂的明月,还有那燃着熊熊大火的秀丽山庄。如今已是焦土一片,不知数年过去,那儿有没有长出绿秀青草,还大地一片春色。
关屹瞧着他,道:“你好像想起了什么?”
李有财点头道:“什么都瞒不过老前辈。”
关屹道:“既然你有了眉目,老头子也就不用再操心了。但我还有第二件事要告诉你。”
李有财道:“请前辈告知。”
关屹道:“是关于陆——”话到半截,石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师傅!”关屹立马变了一个脸色,急着吼了出去:“谁是你师傅!”
门外那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当然是师傅您了,除了你还有谁是我师傅。”
关屹不停的用木杖敲击地面,道:“胡说八道,你不好好地调查白樟子老人,跑回来做什么?。”
门外那人却道:“师傅,您快给徒弟我开门,李有财这小子不知到何处去了,就连你女儿也不见了。他——说不定他将你女儿骗走了。”
关屹听了顿时火冒三丈,气急败坏的疾走到石门处,将门旁的小把手使劲一拉。石门轻轻打开一侧,就有一个戴着白色面具,身穿宽大袍子的人钻了进来。李有财一眼认出,这人正是昨日要帮他解围,今早又给他送信的面具人。
这人先是对关屹点头哈腰,不停的说着“师傅,师傅。”跟着瞥到了洞内的李有财,突然跳了起来,道:“小李你在这儿!”落地之时,面上的面具已经掉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干瘦,看起来却让人十分亲切的面庞。
李有财瞧着他的脸,不由得怔在原地。因为眼前这人是他最初的好兄弟!也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庞胖子!”李有财惊呼一声,抢上前抓着庞胖子的双手。可他似乎忘了庞胖子早没了一条臂膀,左手抓过去只抓到一条空荡荡的袖子。
李有财不由得百感交集,心中五味杂陈,半天只说出一句,“你还好吗?”
庞胖子那干瘦的脸早已布满泪痕,可他嘴皮子还是不放松,用左臂拍了拍胸脯道:“好!当然好了,你看神捕都收我做徒弟,你说我能不好吗。”
关屹连忙对李有财插了一句:“这小子就是铁屁股。”
李有财展演一笑,抱了一抱庞胖子,道:“你没有变,一点都没变。我早该想到你就是铁屁股了。”
庞胖子自然被这两人说的摸不着北,心想定是被自己的“师傅”给诋毁了,于是愤愤不平的对关屹做了两个鬼脸。倒是让关屹哭笑不得,拿不得半点办法。
故人相聚,总有许多话要说。李有财更是想将掏心窝子的话全部说出来才肯罢手,但胖子却打断了他,还说什么“哭哭啼啼的像什么大男人,要好好学学他”。所以关屹又借机讽了胖子几句。
庞胖子突然一拍手,抓着关屹的身子,急道:“小然师妹不见了,师傅!”
李有财从他们的话中能听出,早些时候在酒楼中要递给他纸条的女子,便是关屹的女儿。儿女乃父母的心头肉,可关屹听到自己女儿失踪的消息却丝毫不见慌乱,与庞胖子完全不是一番模样。
关屹沉声道:“她应该在馆子里。”
庞胖子却道:“我来时可将馆子找遍了,却没见到师妹的人影。她一向听您的话,你叫她在馆子里,她绝不敢踏出一步。可她现在却不见了!”
关屹看向李有财,问道:“你可是一个人来的?”
李有财尴尬一笑,不禁挠了挠头,道:“在下还有一位朋友,或许是我这位朋友带前辈的女儿出去了。”
关屹突然冲上前来,面对面盯着李有财的眼睛,问:“你的朋友是男是女?”
李有财悄悄后退半步,道:“是——男的。”
关屹目光如刀,道:“南胡庄上的公子爷孙暨,是也不是?”
李有财咽了一口口水,觉得关屹的眼睛只差喷火了,无奈的点了点头。
关屹突然跳了起来,跳起来的身形几乎和庞胖子一模一样,李有财似乎有点懂了这位脾气古怪的老前辈为什么会收胖子为徒弟了。
关屹边跳边急,好像变了一个人:“孙暨这小子欺负过不少姑娘,我怎生把这茬给忘了。”又指着李有财的鼻子,急道:“都是你这小子害的!若小然没了贞操,你就要娶小然为妻!”
李有财连连后退,险些摔倒。不用关屹再说什么,就拉着庞胖子往外头赶。
刚一跑出就见暗道灯火下的两个人影。
一脸笑意的孙暨,还有红透了脸庞的关小然。
关屹这才冲了出来,看见站在台阶上的孙暨,下意识的清清嗓子,侧过头道:“南胡庄的公子,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关小然红着脸害羞的道:“爹——你都在说些什么呀!”
关屹仍然不去看孙暨也不理关小然,俨然忘了自己是长辈,只朝着石壁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他说完这句话才想起来,这儿并不是他本家,这儿只不过是一个破地洞罢了。
五人都走回了洞中,虽然有些突然,也有些尴尬,但五人终归是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李有财突然想起关屹还有一件事未告诉他,便问关屹这件事,可关屹却又摇头不答,说等这的事情处理好再与他说。李有财不便再问,便与庞胖子叙起旧来。两人越说越带劲,吵着嚷着要去喝酒,好好聊一聊这些年的故事。
他们当然有很多故事可以聊,因为他们的人生十分波澜,跌宕起伏的人生,总是比那些平平淡淡要来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