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门口的烛火已经被掌柜吹灭。
掌柜的回到柜台后,又开始整理起东西来。这些掌柜总是让人看起来觉得他们很忙,但有时候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忙些什么。
李有财与孙暨已经走进了店内。
掌柜的年数岁大,头发半白,但记性却甚好,他一见李有财便认出这是昨日住店付钱的客人,站起身来与李有财打一个招呼,便又要忙活过去。李有财却叫住他,问他要了一些早点,再与孙暨进到大院内。
院墙高,这时才有一缕晨光钻进院内,照在角落处那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上,映着枝叶上点点滴滴的剔透晨露,泛起点点金光。院落四壁尽是爬满墙的爬山虎,唯独那儿长出了这朵花,此刻的晨光好像也是在为它而喝彩,为它而鼓劲。
孙暨站在院子中心,呆呆的瞧着那朵花。
李有财走过来,望着他所看向的地方,就是那朵花,笑道:“你在看什么?”
孙暨的眼神好像已经变得痴迷,他面无表情地说道:“美景。”
其实这并不算什么美景,这只不过是一朵努力生长在院墙中的小花而已。李有财却露出了微笑,道:“看来你变化不小。”
孙暨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道:“你看这朵花是多么的倔强。”又将目光转向那一朵花,“其实人也应该像那朵花一样,努力的活下去。”
李有财点头道:“不错,生命最伟大的意义便在于奋力的活下去。”任何生命也都应该像这朵花一样,努力的让自己活下去。
孙暨又转过头,看向李有财,但他这次没再转移目光:“所以你也应该珍惜自己。”
李有财笑道:“你还是想让我走?”
孙暨点点头:“你既不是看中名声之人,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那你为什么不走?不出三五年,江湖上的人就会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那时候你可以再回来。又何必要现在去以身犯险?”
李有财道:“我知道你这是为我着想。”
孙暨轻哼一声。
李有财又道:“可是我不能走。逃避永远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何况我一点也不怕。你也不用再劝我,我心里已做好打算。”
孙暨沉声道:“那好……”
话音刚起,但见偏房处闪过一丝剑影,跟着就有两把利剑出现在孙暨面前。剑中带着寒光,只是一瞬,已将孙暨上下三路完全封死。
孙暨面色一变却临危不乱,双足点地向后狂撤几步,一边抽出腰间佩剑挡住两剑的路子。但这两把剑的主人剑法甚是精湛,被挡下剑招之后立刻翻身再出手,要将孙暨逼到墙角。可孙暨毕竟不是黄口小儿,在那两人再出剑招时,他抓准机会身子一转,就像一条鱼儿一般滴溜溜的绕过道来,又回到了院子中心。
李有财刚要大赞,却听客房内传出柳伤琴的鼓掌声与话音:“阁下好功夫。”话音刚落,就见柳伤琴一脸微笑的站在了房门前。
孙暨脸上滑落一滴汗水,干笑道:“数年不见,姑娘还是这么特别。”
柳伤琴突然像一只小兔子窜到李有财身边,挽着李有财的手臂,对孙暨道:“这家伙这么特别,我若不特别一些怎么和他相处?”
孙暨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陈忠和陈心,心中暗道:“这两位女子剑法如此之高,若拆五十招以上我必败在她们剑下。”转头看向李有财又想,“看来他确实是有些把握。就是不知他现在功夫到底如何,昨夜那一战还不能瞧出他的深浅。三年过去,不知我能否赢过他……”
就在孙暨猜想之际,柳伤琴不断的问李有财昨夜的事,而李有财便将昨夜的经过对其一一道出。柳伤琴在听到李有财手臂手上后才注意到自己一直挽着他受伤的手臂,赶忙轻抚李有财伤口上的缎子,边摸边心疼的说道:“你疼吗?”
李有财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本来不疼,给你一碰就疼了。”
柳伤琴听了“扑哧”一笑,道:“你也不说些好听的话。”
李有财委屈道:“伤在我身上,你不给我说些好听的,怎的还要我来说?”
柳伤琴掩嘴笑了起来,终于拉着李有财往屋里走,边走边问:“现在还疼吗?”
李有财笑道:“不疼了。”
柳伤琴又问:“早点何时送来?”
李有财摸了摸脑袋,道:“我想应该很快就来了。”
两人就要步入屋内,李有财却突然停下步子,一把将柳伤琴拉入怀中。再听近处“咚”的一声,原来一只重镖不偏不倚的打在门梁上,这重镖上还挂着一张纸。
孙暨目光一亮,已经发现对面房梁上的发镖人。这是一个戴着白色面具,身披宽大袍子的人。这个人正转身往后头跑。
“休走!”孙暨大喊一声就要去追。
李有财却已经如鬼魅一般的拦到了他的身前。
孙暨疑惑的看着李有财,似乎在问:“你拦我做什么?”
李有财也好像看出了他的疑惑,对其道:“昨日他帮了我一把。”
孙暨道:“他是谁?”
李有财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多少帮了我一次。”
孙暨奇道:“那你便相信他了?”
李有财道:“我本也要怀疑他是谁,看他的面目又像是那‘白樟子老人’的手下。但是……”
孙暨突然笑了起来:“但是他帮了你一次,所以你不想去怀疑他。”
李有财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你何时变成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孙暨笑而不语。柳伤琴却跑过来拽着李有财的手笑道:“你只需自己猜人家的心思,就不准别人猜你吗。”
李有财尴尬一笑,道:“那倒不是。我只是不喜欢无缘无故怀疑别人。”李有财沉思片刻道,“何况这人走路的身形看起来有点像我的一位朋友。”
孙暨却道:“若他真是你朋友,为何不敢露面?要这般遮遮掩掩的送上一封信。”
李有财摇头道:“或许他想在暗中推波助澜;或许他想帮我,但又怕被我牵连进这漩涡之中。”
孙暨却道:“你这人朋友这么多,天南地北望过去都是你的朋友,但真正能在危难关头肯来帮你的也不见得有几个人。”
李有财瞧了一眼孙暨,轻笑道:“的确是。”
孙暨道:“说了这么多,为何还不看看这纸上写的什么?”
陈忠早已取下那飞镖上的纸,站在一旁。李有财问她取过纸张,摊开一看,只见一张方方正正的大纸上却只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小字:“城东妙语阁。”
妙语阁不是谈天说地的茶馆,也不是清闲优雅的饭局;妙语阁里没有跑满堂的小二,更没有坐在天井中口若悬河的说书人;妙语阁里只有女人,是一丝不挂,主动送上樱唇的女人。所以说坐在这种店里也很难做到不浑身燥热,想要不碰到女人就更难。
李有财正要拿起桌上的酒杯,一双纤纤细手就已经先伸了过来,将李有财的酒杯紧紧握住,紧随而来的便是亲昵耳语声:“公子我喂你。”李有财回过头去,见到一位体态轻盈,香肩裸露的美艳女子正在对他笑。
无论什么男人,若有这样一个女人在对他笑,心中多少都会有些变化。
“我自己来。”李有财轻笑一声,从女子手上夺回了酒杯。手上又暗自一用力,将那女子轻轻推出几尺。
那女子虽然被拒绝,面上的笑意却更浓了,一边笑一边竟然道:“公子我的手好摸吗?”
李有财险些将自己嘴里的酒水喷出去,但他毕竟是有定力的人,咽下嘴里的酒,对这女子道:“我们两人不需要你服侍,若你真想帮忙,倒不如帮我们去搬两坛子酒来。”
李有财本以为这姑娘会知难而退,因为碰到像他这样刻意刁难女人的客人,是谁都不愿待见的。
可李有财猜错了,这位动人的女子颔首一笑,然后用那她近乎酥脆的甜音对他笑道:“公子吩咐,小女子马上送到。”说完她悄然转身,就要去取酒。
李有财眉头一皱,拦住了她,道:“算了算了。”
这女子又转过身来,笑着道:“公子爷不要喝酒了吗?”
李有财道:“不要了,桌上这一壶也够我们喝一会的。”
女子掩面一笑,却紧挨着李有财身旁坐了下来。她特意挨着李有财,可以让李有财尽量的感受到她身上的芳香与柔软的身躯。
李有财自然尴尬万分,不得不将身子向旁边挪了半寸。
女子却又一脸笑意的贴了上来,这次她特意的将重心靠向李有财的怀中。
李有财只能再挪了半寸。
女子瞧了瞧他,终于没有再向李有财的怀抱发起攻势,倒是吃吃的笑了起来。李有财一头雾水,瞧着她笑的样子,只觉得比自己曾经遇见过形形色色的凶恶之人更为可怕。
“你为什么笑?”却是坐在对面的孙暨问她。
“因为好笑我才笑咯。”女子收敛住笑容,瞧了一眼孙暨。
“那是什么好笑的?”孙暨盯着她问。
女子面上突然一红,侧过脸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话音中却少了方才的妩媚,多了几分羞涩与腼腆。
孙暨冷声道:“你当然不必告诉我,但你至少应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女子皱着眉头,紧咬嘴唇,显得非常生气,用眼光瞟了孙暨几眼,终于松下口气道:“这里是窑子。”
孙暨冷笑起来,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情,更不想给眼前的女子好脸色看:“那就好,我们是客人,我们说什么你就得听。”
女子却忽然笑了起来,道:“你说的对。但我被你这一吓,已经忘了刚才到底在笑什么。”
孙暨拿起桌上的酒壶,道:“这没关系,我也不想知道你这姑娘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酒没了,还请姑娘去给我们取一坛子就来。”
女子瞧着他手中的酒壶道:“你手上的壶里不是还有酒吗?”
孙暨道:“现在就没有了。”说完将壶口打开,倒转酒壶,酒水尽数洒在了地上。
这当然是刻意找麻烦了。女子猛地站起,双手叉腰怒不可遏。一般人早已经劈头盖脸的骂过去了,但这里不同。因为客人们总是对姑娘做一些更为过分的事,像这样的麻烦只不过是家常便饭。
孙暨瞧着她愤怒的脸庞,道:“你还不走?”
女子终于吐出几个字:“你真要我拿酒?”
孙暨却笑了起来:“难道还要我去拿?”
“你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女子忽然发现自己对眼前这个美貌男子毫无办法,转身长出一口气,“好,我去给你们拿酒。”
李有财终于把手上那杯酒给喝了。
孙暨瞧着他发黄的脸只觉得好笑:“没想到你拿这女子一点办法也没有。”
李有财放下酒杯,笑道:“没想到你却将这女子治的服服帖帖。”他向这哄哄闹闹的大厅扫了一眼,才对孙暨道,“我瞧她啊,多半不是青楼女子。”
孙暨道:“她当然不是。”
李有财博有兴致得道:“你是如何瞧出来的?”
孙暨道:“从她一过来我就知道他不是。”
李有财兴趣越来越浓:“何以见得?”
孙暨道:“这等女子都有一个乳名,她们接客前都会告诉客人自己这乳名。可这女人却没有,她只是想接近你。而且她在靠近你时总是肩膀在前,并没用对你敞开心扉。”
李有财笑道:“所以你要这样的气气她?”
孙暨道:“我若不气气她,万一你坠入温柔乡那可怎么办?她再暗中给你一刀,只怕你深闺中的绝世娇妻要哭瞎了眼咯。”
李有财却笑了起来,然后拿出一张白纸片放在桌上。
孙暨问道:“这是什么?”
李有财道:“就是这女子一心想塞到我身上的东西。可我避的太开,她没机会递给我。所以她站起来的时候被我‘取’了过来。”
孙暨眼睛一缩,道:“这上面写的什么?”
李有财把纸摊到孙暨面前,道:“独去后院茅房。”
孙暨笑道:“这女子也真不会约地方,要和你单独见面却还找茅房。”
李有财将白纸片揣入怀中:“你可别装傻了,能有几个女子瞧见你的风采不倾慕几分的?”
孙暨摇了摇头,道:“你妻子不就是?”
拿一小坛子酒也要不了多久,只一会女子便又回来了。她噘着嘴,怒气冲冲的走了回来,可桌子上却没了李有财踪影,只有孙暨一人坐在位子上。满腔怒气顿时烟消云散,连忙问孙暨:“李——他人呢?”
孙暨不慌不忙取过她手上的酒坛子,就往酒杯里倒酒,边倒边说:“人有三急,要你一天不上茅房行不行?”
女子听了小脸一红,又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孙暨将酒坛子递给女子,道:“你且落座,他暂时不会回来了。”
女子急道:“他为什么不回来了?他到底去哪儿了?”
孙暨看着她干着急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对女子一摆手示意其落座,然后道:“他要在茅房里见个人,因为有个女人约他去茅房幽会,你说他们是不是脑子有病?”
女子听了孙暨的话,突然一声惊呼,在自己腰间找着什么东西。
孙暨又道:“你们青楼女子是不是总喜欢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
女子的小脸已经红透了,所以她不得不低下头去,显得很低声下气,但她说话的口音却又愤慨无比:“你一直在耍我,那纸条已经被他摸了去。”
孙暨却装起了糊涂:“什么纸条?哦——我知道了,上茅房当然要有茅纸,否则裤子上多臭啊。”
女子怒道:“你还在耍我?”
孙暨装的一副奇怪,道:“我不会耍你,来,酒也喝过了,我们该找地方找点乐子去。”起身就抓住了女子的手,女子虽然早早有防备,但孙暨的手却像有魔力,让她怎么也挣脱不开。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孙暨一脸微笑的瞧着她。
女子侧目不答,身子轻轻的颤抖起来。
“你不愿意答我的话,那我就让你自己说出来。”孙暨一把抱起女子,不顾女子的惊呼反抗,朝厢房走去。
相比之下,李有财就没有这般妙不可言。毕竟茅房总是臭的,比起女人身上的芳香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李有财站在茅房外,内心思索起来:“这女子自然不是要见我的人,一定有别人指使她。那又是谁要找我?为何选在这个地方。”思索时,有一嫖客从茅厕里走出,用奇怪的眼神瞧了李有财一眼,顾自己走了。
此地有三个茅房,或者应该说有四个。四个茅房隔得甚远,其中一个茅房已被堵住了门,压上了石头,所以客人能用的只有三个。李有财的目光自然聚焦到了这被堵住的茅房上,因为这里便是看起来最不起眼,却又可以藏身的地方。
李有财靠近这茅房,用内劲悄悄一推,将这茅房门推开一小侧,跟着钻进身来。
茅房内很小,只能容纳一个人,但这个茅房却很干净,丝毫没有污秽之物,人走来也不会沾上。
李有财嘴角露出微笑,内心暗道:“就是此处。”他眼光四射,发觉四壁并无什么不妥,再看脚下,轻轻踏上两步便觉有“咚咚”的声音传来,自知脚下有暗道。再四处搜索于角落出发现一个机关,打开机关后,将脚下的木板掀开,果然露出了一条暗道。
暗道内挂着不少油灯,将这狭长的窄道照的透亮。李有财不假思索的就踏入了这个可能布满陷阱的地道中。因为在他内心深处总有一种感觉,一种即将碰到老朋友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