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见过最快的剑。”这是李有财的赞叹,也是事实。
“你为什么不杀我?”少年却问。
“我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我差点要了你的命。”
“可我还好好的活着。况且我就算我杀了你,也无法从这天罗地网中逃出去。”
少年眼睛一缩,沉声道:“你想要我帮你?”
鲜血如注,不断的从李有财的手臂上流下,李有财却仍然很镇定:“是的。”
少年本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你以为我会帮你?”
李有财淡淡的道:“你会的。”
少年突然觉得李有财是在轻视他,顷刻怒气上涌,道:“你是在威胁我?别忘了我现在同样可以要你的命,至少两败俱伤。何况他们根本看不到是我败了,还是你败了,既然你不杀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李有财却笑:“你若真要这么做,就不会与我说这番话了。我知道你不会,因为你根本不是看中名利的人,也不会在乎别人眼中的胜负。”
这句话就像用一把大锤重重的砸在草衣少年的心上,他的眼睛开始变得颤抖,然后他轻笑了起来。
远处的中年人看到少年将李有财钉在墙上,自以为少年赢了这场比试,本是喜不自胜,但见白日杀人不眨眼的少年这时却迟迟不动手,心头开始着急起来,再听少年轻笑,内心开始打鼓:“这小子为何还不动手?看这两人情形好像在说些什么。哼!就算李有财能比过着小子,还有二十八张强弓在,谅他也弄不出什么名堂。”
中年人转念又想:“不好,这草衣少年若帮李有财反戈一击那如何是好?多少这人的死活也与我无关,便将这人做李有财的陪葬便好,也不枉李有财大侠一世。”心中念头一定,大手便要挥下来,只待强弓一出,那墙边的两人便被射程马蜂窝。
强弓之下,箭似流星。但飞出的只有一羽,而且这一羽箭却不是瞄着李有财去的!
“啊!”中年人突的嚎声大作,原来这一只箭不偏不倚的打中了他的手臂;迸出血肉,露出森森白骨,整条手臂软软的瘫下来。中年人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此刻却临危不乱,自知弓手中出了叛徒,当务之急倒不是捉拿叛徒而是杀了李有财以绝后患,于是忍着巨疼扬起左手下令。
这一次,二十七张紧绷弓弦的利箭化作漫天剑雨倾泻而出,转眼间就封住了李有财与草衣剑客的身形。
中年人的臂膀虽然疼痛欲裂,但他的嘴上仍然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利箭袭来!李有财与草衣剑客自然发觉到了,早在中年人第一次挥手时,草衣剑客便发觉到,他冷笑两声迅速转过身蹲下半步将李有财的身子驮到背上,跟着猛然在地上一蹬!这时中年人另一只手才挥下,二十七羽箭才带着破空之声击来。而此时草衣剑客已高高跃起一丈,飘落至院墙上。
中年人这时却是心胆俱裂,急的要狂吼起来,指着高墙上的草衣剑客气急败坏的吼道:“你这厮反帮贼人!”
少年却目光如电,冷笑着道:“我记住你的脸了。”说完长笑起来,背着李有财翻身一跃,跃下墙头。
中年人冷汗直流,也知不能被他们逃了,单是草衣少年这番话已叫他夜不能寐担惊受怕了,更不说还有一个李有财。他不顾伤势,狂跳起来:“快追,你们还不快追,让这两恶贼跑了!”
那些弓手翻身再射,但这时连人影也瞧不出,茫茫乱射伤不到人。连出几箭只听一声声铿锵的凿壁声。而此处群豪虽是想追,但一想到两人方才风火雷电般的交手,便心有余而力不足,迟迟的才追出去。
这一迟,再到街上,只见宽阔的石板路上秋风瑟瑟,无一人的踪影。
其实这儿闹得这么大动静,早有不少居住在客店中的江湖人士携着兵器过来一探。但窥探是他们的好本事,惹事却是他们万万不敢的。这些人总是唯恐天下不乱,要有好戏瞧一瞧,却又怕惹火上身。所以他们只敢看,只敢暗中偷笑,却不敢光明正大的走出来。
这些江湖人士正是如此才来到这座小镇,也正是如此才会在大晚上出来瞧瞧。
所以街上看起来没有人,实则这些人一个个都露出半个脑门,躲在黑暗中小心翼翼的向外瞟。
中年人咬着牙也跑了出来,见街上半个人影也没有,心想“完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顾臂膀鲜血流淌,痴痴地望着街的那一头。
江湖人士眼力都很好,他们就算在很远的地方也能看清这人的伤势。一见他不断留着鲜血的臂膀,这些人就开始轻呼出声,然后是一番激烈的轻声讨论。正当他们说的热火朝天时,却见那中年人突然坐起,嘴里一便哇哇大叫,一便念叨:“还有救,还有救。快去找老人,快去找老人!”
街的尽头不是山,更不是海,而是一家大棚子酒铺。而且酒铺就开在路的正中央,店主人在夜晚坐起了霸王生意。可惜,夜早已深了,店内只坐着三个人。但主人却还是很开心的给他们上酒,给他们上肉,因为就算夜不深也少有人来店主的铺子里喝酒。
其实这时在晚上开铺子,也只有可怜人才做的。只因白日做不起生意,总被人排挤,才赶在这三更半夜来。
铺子当然很朴素。四根大竹子撑着店面,在四根竹子上还挂着一层白布,用来遮风挡雨。当然这破破的白布根本不能遮风,更不能挡雨,若由大雨淋下来,只怕这破布也要烂掉。其中两根大竹子系着店主人的推车,而另两根大竹子倚靠在一旁的店面夹缝出。
店内还有两张四方桌,八张排凳。
也只有这些了。
店主人不断的从推车后拿出一个个小酒杯,一盘盘下酒菜,递到客人的桌面上。他本可以一次性全拿过来的,但他为了显示自己的热情,偏偏要一盘盘递过去。
因为现在店里的三位客人看起来很可怕,大有要来吃霸王餐的感觉。所以店主人更要低下身来,让这三个客人觉得他很可怜,不忍白吃他的。
“三位要的酒菜都已经齐了,还有什么吩咐和小的说。”店主人一边擦着手,一边看着其中一位客人的手臂勉强的笑着。
这勉强的笑容突然间就变成了世上最甜美的,发自内心的笑。那手臂受伤的客人直接把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并对他道:“这银子算酒钱和辛苦钱,不用找了。”
店主人偷瞄一眼这位脸上带刀疤的客人,心头大喜,却还是有几分忌惮,迟迟不敢伸手去取。坐在刀疤客人对首的白衣客人却看出了店主人心思,轻笑一声,便去过桌上银子,塞到店主人手中,并对店主人笑道:“李大侠请客,你也给自己斟上一壶酒吧。”
店主人心头大喜,这一锭银子够他一个月赚的银钱了,口上连连称是给三位贵人道谢,回到推车后面又哪里肯给自己倒酒喝,坐在破凳上发起呆来。
这位刀疤李大侠当然就是李有财,而一旁其中一位客人便是那少年剑客,另一人则身穿黑袍劲服,身背一把长弓。
李有财左手提起酒杯在三人的杯子中倒满了酒,边倒边说:“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你。”
这话当然不是对着少年说的。
坐在对手的黑袍男子笑了笑,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才道:“酒不烈不纯,却是好酒。”
李有财笑了笑,也将酒喝下,才叹道:“好酒!”
店主人在一旁听得奇怪,自己卖的酒就连自己都觉得不甚可口,为何这几个出手阔绰的客人会说这是好酒?
他不走江湖,永远不会知道他们这样些人的心情。
好心情,才有好酒。
当然他也毫不在意,反正今夜已经是大赚一笔了。
黑袍男子叹出一口气,道:“自从三年前与你交手后,我才看清楚一些事。”
李有财又倒上酒:“这三年来我都没听过你的消息。”
黑袍男子却笑了起来:“那可甚好!我本不打算与你见面的。”他顿了一顿,看着杯中倒影,“若不是听到你有难,我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幸好我这次来总算帮上一点绵薄之力。”他背上的弓还在黑夜中发颤。
李有财又问:“你早早的混入那些人当中?”
黑袍男子却摇头道:“我昨日才发现这些人的行踪,他们来到这里只顾打听消息布下陷阱,却不当面寻你,所以我想这些人是要害你。今夜我见他们有了动作,才打晕一人换上他的服装,混进这些弓手中。”
李有财赞道:“你这一箭却救了我们两人的性命。若不是你那一箭让他发觉,我们说不得就已经死在院落之中了。想不到南湖公子不仅有好剑法,还有一手射弓的本事。”
原来这黑袍男子便是三年前与李有财交手后不见踪影的“南湖公子”孙暨。
孙暨被李有财这一夸,却冷笑起来:“想不到你还是个车轮子。”
李有财脸色不红,道:“我这是真心话。”
“无聊。”孙暨把目光转向一旁一言不发的草衣剑客,“你的剑法很高。”
少年默不作声,只闭目养神。
孙暨丝毫不在意少年的无视,接着道:“在你这年纪能有这等剑法的,我只听说有一个陆神剑。可是你好像丝毫不以为意。”
少年听到陆神剑的名字,眼皮一跳,才缓缓张开眼睛瞧着孙暨:“陆神剑?”
孙暨道:“不错,陆老前辈是江湖第一剑客。”
少年的听到“第一剑客”四字后,眼神中不禁放出了光,他突然抓住孙暨的衣袖,抢道:“他在哪里?”但这话一说完,却又沉默下来,脸色随即一变,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跟着便剧烈咳嗽起来。
李有财吃惊道:“你不会喝酒?”
少年点点头,仍然在咳嗽。过的好一会,才黯然道:“我已经输了。”
“输给这小子并不丢人,况且你年数还小,再练个几年保证打的他落花流水。当年我自以为比他厉害不少,仍然败在了他的手下。”孙暨沉默片刻感叹道,“但我当年若不败给他,现在指不定还在干着一些丧尽天良的恶事,所以说有时候失败几次也未尝不好。”
少年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言不发。他好像听懂了,也好像没有听懂。其实孙暨不了解这位他,因为在他的眼中,一切名利都不算什么,他的心中只有一把剑。如果一个人把他唯一的东西都输了,心里自然不会太好过。
李有财取过少年的酒杯,又给他倒满了酒,将酒杯递到少年的面前,对其道:“喝下这杯酒,明年此时你来江州再与我比试。”
少年的眼中泛起光芒来:“一言为定!”
李有财道:“一言为定。”
……
酒瓶子空了,人也就散了。
店主人开始收摊,这一整夜虽然客人就这几位,但收获却是不小。他内心欢喜,准备回家好好睡上一觉,心里充满希望,盼着明日再有这几位贵人来。他看着两位客人渐渐消失的背影,不禁高呼起来:“客官慢走。”
草衣少年早早的走了。而李有财与孙暨正前往客栈去,柳伤琴与陈忠陈心还在那儿,她们现在一定急的来回渡步。
可两人走的却很慢,还边走边聊。
李有财道:“你这金疮药还真厉害。”
孙暨道:“我南湖庄的东西就没有不好过。”
李有财道:“幸好你来了,不然我连这酒也喝不上。”
孙暨却有些不屑:“你不用谢我,要谢刚才应该多谢谢那孩子。”
李有财道:“不错,是他救了我。”
孙暨转过头来,用一种有些奇怪的目光看着李有财:“可是你却没有谢他。”
李有财轻笑道:“因为对他说谢,还不如让与他再比试一次。”
孙暨道:“可你却约在一年后?说不定一年后你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李有财道:“我此刻就不是他的对手,若他经验再老道一点,我早就栽在他手上了。”
孙暨道:“那你一年后岂不是更没胜算?”
李有财道:“没有错。但能遇到这样的对手,是谁都不愿错过的。”
孙暨喃喃道:“他的剑的确快的出奇,还有他的剑法也非常奇特。我真想知道到底是哪位前辈能教出这样的高手。”
李有财道:“我原以为他是陆老前辈的弟子。因为除了陆老前辈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教出这么出色的弟子。”
孙暨道:“但看他的反应似乎对陆神剑不太熟悉。或许他是一位奇才,无师自通。”
后浪推前浪,天骄代代出。江湖之中总是会有一个又一个的人才冒出来,所以江湖的形势也总是瞬息万变。这或许就是江湖的独特魅力之一。
一缕朝阳斜斜地打过来,照在两人的脸上。一夜过去,他们的精神仍然很好,丝毫没有疲惫之感。
孙暨叹道:“天快亮了。”
朝阳给人活力与动力,但孙暨的脸上却皱起了眉头。他看了一眼李有财受伤的右臂,又道:“虽然用了我南湖庄的金疮药,但你少说有数月不能拿剑了。此地危机四伏,你应当早早离开的,不然难免遭人暗算。”
李有财只点了点头,并未回应他。
孙暨叹了一口气,道:“我从未这么劝过人,你多少也应该听我一言。”
李有财道:“我知道你是要帮我,但换做你也一定不愿无缘无故的做冤大头。”
孙暨沉下声来:“你就算想洗也洗不干净。你难道不知道现在的局势?”
李有财道:“有许多人要杀我。”
孙暨急道:“这还不是关键,若只是一些人要杀你,你本不用放在心上,但现在可不只是一些人要你的性命,而是几乎整个江湖的人都盼望着你死。所以你纵然有再正的理由也于事无补。”
“这我知道。而且我这‘罪名’是说什么也洗不掉的……”李有财笑眯眯的瞧着孙暨,他本还要说“有你这样的朋友来帮我那就足够了。”但一看孙暨的脸庞,这刚到嘴边的话又给吞了回去。
“那你想做什么?”孙暨问。
李有财伸了个懒腰,目光却炯炯有神:“我想找出来是要害我的人,我纵然不能让所有人相信我的清白,但我总要找出这个罪魁祸首,问问他为何要害我。”
孙暨沉思片刻,忽然道:“是一个叫‘白樟子老人’的人。”
李有财道:“我也打听到是他。”
孙暨奇道:“可这人又是谁?我混江湖这么些年,认识不少豪杰,可从未听说过这人的名号。”
李有财道:“我也从未听说过。要不他是近年才成名的,要不这名号根本就是别人假扮的,实则另有其人。”
孙暨一拍手,道:“我也是这么想。而且这位白樟子老人是一位大财主,不然无法请得动天龙门等人。说不定这赌局就是他先开出来的,后等消息传开再有别地效仿,闹得满江湖风风雨雨。”
李有财道:“若真是这样,这人的心机也太深了点。”
孙暨问道:“看来你这些年惹了不少事。”
李有财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孙暨又道:“但能用这等财力来害你的人,必定是对你恨之入骨,不然又何必大动干戈?你可想想是何时惹了这样的货色。”
李有财瞧着地砖摇头苦笑,如果他能想通,他也就不会跳进那天罗地网中了。再抬头时,已远远能见到客栈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