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_水落石出
耳畔的风呼呼地掠过,似有人在轻声低语着,那么朦胧,那么虚幻。后颈的隐隐痛感也涌向脑海,与一些记忆的碎片揉合在一起,似乎是想组合成一幅新的画面,可是那画面太杂乱,什么也分辨不出。
漫天的飘絮飞舞,林道尽头,两个清弱瘦小的少年缓缓走来。
其中一人左手握着一把精致的短刀,右手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小孩如瓷娃娃一般可爱,口中咿咿呀呀地欢唱着不成名调的歌谣,一脸的天真烂漫。两人的衣衫上已经落满了尘土,却始终没有停下。孩子扬起天真的小脸,冲黑衣少年笑了笑,问道:“我们去哪里?”
黑衣少年闻言停下脚步,微闭上眼睛,定了一会儿,沉着眸子回道:“汜水城。”
孩童愣了一下,又问道:“汜水城在哪里?”
一阵微风吹过,将少年的衣袂吹得紧贴在身上,如竹枝细弱笔直的身形在微风中瑟瑟抖了一阵。闻言,少年抬起手抚上孩童的鬓角,柔声说道:“现在在我心里,以后在你脚下。”
月光洒了一地,将万物都附着淡淡的幽光,风静静地吹着,吹得他黑长的披风咝咝作响,悠远的星光闪耀,像他深邃的眼睛,泛着细碎的泪花。
“蝉儿觉得星光最好看,不像阳光那样灿烂,也不像月光那样冷漠。”
“因为繁星不必忍受孤独。”
“月亮也会感到孤独吗?”
“……不会,你看那银河上,不管月光是明是暗,它的身边,始终都会有一颗星星陪伴”
指上传来阵阵紧缩的痛感,这股痛感顺势上延,灼烧着沿途的每一寸脉络,可它没有向脑海传去,而是传入了心房。
心中一下一下地跳痛着,高蝉睁开眼睛,见四下明亮,眼前一片密林,看这场景,倒似虞姬墓门前。方才脑子里一片空白,此时渐渐清醒过来,他是怎么出来的?
白棠昏迷着,水汜和也将隐戒给了他,望着手上的一左一右的两枚隐戒,高蝉疑道:怎地两枚隐戒都在我手上?小棠呢?若是她也没有出来,唐蓝也还在墓中,他们一定十分危险了。
高蝉站起身,见四下无人,行到墓门前,脑中回想着白棠开门的方法,在门侧的石垣上摸索了一阵,忽地发现那石垣脚下有些磨损,顺势转了半圈,墓门倏地一下打开了。高蝉大喜,忙捡起地上的琉璃镜片,冲了进去。
进入墓中,石门复而关闭,高蝉适应了下墓中的黑暗,将琉璃镜片戴在眼上,穿过巨石雕阵,正顺着墓道向前走时,突然不知从何处射来几支箭矢,高蝉大惊,所幸他听力与轻功俱佳,箭矢直射了一波又一波,都没伤到半分。箭矢过后,高蝉继续向前走着,他记起白棠说过,这里面有许多机关暗毒陷阱,而隐戒是辟毒之物,低头看时,果然见两枚隐戒发出淡淡的银光,顿时松了口气,继续向前走去。机关暗箭,虽出其不意,但高蝉的轻功独绝,却也没伤着半分,毒气有隐戒在,也伤之不得,不多时,明亮的中厅墓室将出现在眼前。
“大姐!”听得白棠的叫喊,高蝉加快了步子向前走去。
墓室中,水汜和神色迷离退在墙侧,嘴角上挂着一条血迹,唐蓝伏在地上,白棠正将她抱起。地上还分散着些残肢断臂,高蝉已见怪不怪了。
“二妹,快!杀了他!”唐蓝说着,口中又吐出一口血,看那样子,应也是伤得不轻。白棠闻言把唐蓝扶好,直起身来,伸出手去拔下那支海棠步摇,轻轻一划,那支银钗尖上“咝”地突出一截,又从那突出的一截尖上又突出一截,转瞬间,一支四寸银钗竟摇身变成一支尺长银锋,实难想象那小小银钗之中竟藏有如此精妙的机关!
白棠指捏银锋,小步向墙角的水汜和走去。她的心此时跳得厉害,呼吸也更重了些,一边是犹豫,一边是恨意,短短的距离,她却在心中斗争了千百回。
“快动手啊!”唐蓝再身后又喝道。她见白棠扭捏纠结,本就积了些火,想自己起身,扑腾了几下,却又倒在地上,一时间怒恨交织,又吐了一口血。
白棠听了话,脚下加快了步子,转瞬间就行至水汜和身前,眼睛一闭,手中银锋直向水汜和眉心刺去。
“叮!”地一声,银锋上一股重力传来,力道一阵激荡,银锋脱手而出。
“小棠。”
白棠听得这个声音,双目圆睁地转过身来,见高蝉正定定地望着自己,那眼神是失望,是震惊,是难以置信。眼泪猝不及防地就掉了下来,一滴,两滴,然后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地往下掉,止也止不住。
“不,不是这样的,阿蝉。”白棠无力地呼喊着,双腿如负了铅地向着高蝉移去。
高蝉呵呵冷笑道:“你怎地从没告诉过我你是唐盟的二小姐?”
“阿蝉,你相信我,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白棠泪眼婆娑地走了过来,伸出手去抓紧高蝉的手臂,却被他用力甩开,身子一个不稳,跌倒在了地上。
高蝉喘着粗气,喉间剧烈地滚动着,也不看白棠一眼,便提步向水汜和走去。
“二妹,站起来!别输在男人面前!”
白棠伏在地上,只当作没听到一般,肩膀不停地颤抖,高蝉忍住上前的冲动,直走到水汜和身前,才流下泪水,问道:“哥哥,你没事吧。”
水汜和眉开眼笑,靠在墙壁的身子却是一软,倒了下来。高蝉扶住水汜和,见他已经昏死了,忙抱起他向外走去。路过白棠时,见她仍在地上啼哭,鼻头一阵酸涩,轻声道了句:“走吧,先离开这儿。”
白棠闻言抬起头来,她脸上沾了些尘土,又和了泪水,虽脏乱了些,可一双眼睛却是又燃起了希望,挤出一个也不知是哭着还是笑着的表情,颤抖地说了句:“好。”
高蝉等她扶起唐蓝,唐蓝呕了几口血,也昏死过去,二人负着二人,一路行出了虞姬墓。
在灵璧镇上找了家客栈休息,又叫来了郎中,先给唐蓝看了看,郎中摇了摇头,道:“没救了,准备后事吧。”白棠又呜哇大哭起来,郎中又到水汜和床前,诊治了一番,忽大惊道:“开什么玩笑,他已经死了很多天了。”说着便收起药箱跑了出气,口中还大呼着“晦气!晦气!”
高蝉望着水汜和如死尸一般的脸,听着白棠的哭声,心中空空的,脑子里也是空空的,他慢慢取下一枚隐戒,套回水汜和指上。
“大姐,大姐,你醒了?”忽地白棠惊呼两声,高蝉望去,见唐蓝正缓缓睁开眼睛。
唐蓝握着白棠的手,少气道:“二妹,大姐快不行了,我死之后,你为唐盟盟主。”
白棠哭着道:“我不要当什么盟主,我只要你好起来,大姐!”
唐蓝眼神飘了过来,看到了高蝉,笑了笑,道:“大姐知道你想要什么,大姐答应你,只要你给父亲报了仇,大姐就不阻止你们在一起。”
白棠止了哭声,顺着唐蓝的视线向高蝉望去,却见高蝉眼光冷漠空洞,心中好似被针刺了几百个口地那样疼。再转过头来时,唐蓝已经闭了眼。
“大姐!”白棠伏在唐蓝身上失声痛哭,高蝉只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水汜和死了,白棠竟是汜水城的死敌,且听唐蓝的说法,汜水城于她还有杀父之仇,这每一件对高蝉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大事,可这些事儿都撞到一起时,高蝉竟无喜无怒地接受了下来,既不难过,也不震惊。
“小棠,不!唐二小姐,现在该改口叫唐盟主了。”高蝉走进白棠身后,面无表情叫道。
白棠闻言回过头,止了哭声,眼泪却是没止住,道:“阿蝉,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相信我。”
“我没想的哪样。”高蝉道:“我只是来跟你道别的。”
白棠身子一震,靠在床边,强忍住哭声问道:“你要带着大人回汜水城了吗?”她心中想着,现在这个关口实在不适宜去解释太多,只要知道他在哪儿就好。
高蝉摇了摇头:“我要去洛北一趟,不管有没有神巫在,我都要去试一试。”
白棠闻言松了口气,道:“好,我也要回蜀中一趟了,阿蝉,你放心,我当上盟主之后,不会再对汜水城动手了。”
高蝉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转身正欲离开,忽又被白棠叫住。
“阿蝉,再听我说几句话可好?”
高蝉立在原地不动,白棠抽了口气,接道:“之前,我受家族驱使到扬州易名而处,扬州初遇时,我并非有意欺瞒你,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自己身上的使命,直到,你到莫府通报了姓名……”
“莫家也是唐盟众家之一?”
“是。当时琳琅姑娘灭了姜家,莫叔叔安排我到南陵城中潜伏,伺机混入汜水城,没想到,却遇到了你和望川……”因是背对着,白棠看不清高蝉的神色,但见他身形丝毫不动,接着说道:“江陵之行,是我最开心的记忆。”
高蝉淡淡说道:“因到了渝州,就让你为难了是吗?”
白棠嘴角低下,想到因帮流锋剑派说话险些让二人感情出现危机,不由得一阵苦涩,不过转瞬又勉强笑了笑,回道:“阿蝉,这么久以来,我从没算计过你,只有一件事,我也没打算瞒你。孤鸿庄内,我对慕香姑娘出手时,被沈姐姐发现了我唐家的独门暗器,为防身份败露,我用醉香含笑杀了沈姐姐。”
高蝉闻言胸口一堵,当时冲动之下杀了慕香给沈澜清报仇,慕香临死前还不忘提醒他要提防白棠,只是盛怒掩埋了理智,现在回想起来,以慕香于己的情意,纵会对娥仪下手,对云旗下手,也万万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
“还有件事。”白棠接着说道:“唐盟重掌渝州时,我将焕宁她们安顿在江陵,她们是汜水城外系,黎族会照顾的,你可不必担心了。”
听完了白棠的话,高蝉随意“嗯”了声,让店家找了辆马车,便带着水汜和先离开了。
水汜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的午时了,那时刚到新郑城郊,一路上都下着雨,是以行程慢了些。高蝉见他几日未醒,以为他早已死透,再也醒不过来了,已伤心了好几日。原本俊美的脸面也少了许多神采。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这几日的雨,才唤回了水汜和的一线生机,这样一想,却又不为这雨恼了,巴不得这雨下得更大更猛些。可老天爷偏偏不给面子,还未进新郑城,雨就停了,还出奇地冒出个大太阳。现已是***,五月的骄阳可比火毒得多了,因担心水汜和在烈日下伤势更重,便先在新郑城中安顿下来。
水汜和醒了不久又昏睡过去,不过见他还有生机,高蝉终是放下心来。只是耽搁了几日,他身上又长了些尸斑,高蝉也不知他还能撑多久,快马加鞭赶到洛阳时,水汜和却是又醒了过来。
望着憔悴不少的高蝉,水汜和一阵难过,不过当看到洛神城门时,却是略显难色。
“来这儿做什么?”
“来寻那位神巫。”高蝉见水汜和醒了,语气十分欢悦。
水汜和笑了笑:“我想先进城去歇歇。”
高蝉便驾着马车进了洛阳城,到了城中,依照水汜和的指示,找了间客栈落脚,不过却不是在弱水三千。
安顿好之后,水汜和又睡下了,高蝉本给他找个大夫瞧瞧,但随即想到水汜和的症状普通大夫也决计没有办法,至于那位神巫,他的下落水汜和也未言明,还是等他醒了以后再说吧。想着便收拾了一番,到城中去随意逛逛。
洛阳城不愧是天子脚下,繁荣华丽自是谁也比不了,就算是天府成都,也在洛阳城下逊色不少。
高蝉是第一次来到洛阳,感受着都城中的车水马龙,人语喧哗,心絮也跟着飞扬起来。若是能在洛阳这样富裕的地方有一处豪宅,再买些个仆人丫鬟,交上几个好友,像书中的那些纨绔子弟一样,整日逍遥快活,也是没话说了!汜水城毕竟只是个山中小城,发展至今也不过两百来号人,且多是老弱妇人,长时间在那样的地方住着,可当真没半分趣味。
想到汜水城,高蝉想到还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水汜和,刚好的心情又沉了下来。以前二人漂泊江湖,过的虽然是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但也乐得逍遥自在,自从有了汜水城,水汜和便整日忙了起来,也少有时间陪着自己。后来更是为了救望川动用还阳禁咒,闭关了三年之久,如今好不容易出了关,又与唐盟纠缠上了。
也不知白棠她怎么样了。不!应该是唐白,唐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