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_青冢幽兰
“我都知道了。”水汜和幽幽道:“虞姬墓是我和炙野的战场,如今他不在了,这笔债也该由我来还。”说完身移形摆,又向稷下宫外走去。待高蝉追出时,水汜和已消失不见了。
见时辰已晚,几人也都各自回去休息,明日再作打算。
“大人,已经决定了?”金戈闭目静坐稷下宫中,听见来人的脚步声,风声,银铃声,开口问道。
尔雅上前道:“此次行动,吾等四人留守城内。”一早她与高蝉、琳琅三人便去了竹林小居。
金戈眉色微锁,道:“大人要独闯虞姬冢?”
“虞姬冢乃千年古墓,土气浑厚,而哥哥五行独水,被土气牢牢克制,此行与找死无异。”高蝉气道。
尔雅沉言不语,向金戈看去,她亦觉得此行不妥。
“大人既已决定,自有他的考虑。”琳琅道。
高蝉轻哼一声,消匿于稷下宫中。
尔雅望着高蝉消失的地方,心中复杂难明,汜水城和唐盟的恩怨,因秦家而起,却并未因望川的死而结束,真罡剑虽为唐蓝的诱饵,但对汜水城来说,无论如何都是要夺回的。汜水城外,还有人在虎视眈眈,小小汜水城面对眼前的挑战,每个人都很沉重,都在勉力支撑着,虽然明白高蝉的心情,却也无能为力。
“哥。”高蝉来到竹林小居,见水汜和正望着窗外,轻声叫道。
水汜和戴着纱帽斗笠,回过头来,笑问道:“怎么了?”
高蝉坚定道:“我跟你一起去!”
水汜和敛了笑意,继而望向窗外,不作回答。
高蝉上前道:“这种地方,我不能让你一个去冒险。”
水汜和看着窗外的竹林,几片竹叶正在飘扬下落。轻声问道:“你的武功,有几成火候了?”
高蝉见似是有了转机,得意一笑,右手捏作剑指,虚空划动几下,近处的一棵竹枝噼啪作响,转瞬间,一个“汜”字如同刀刻一般现于枝干上。高蝉收了指,道:“就算不用飞叶,我也可以杀人!”
水汜和面无喜怒,他自是知道高蝉的成长,不管是在三年的闭关,还是在洛阳的百日,他都没有停止打听过高蝉的消息。“蝉儿,汜水城对我来说同样重要,你会守护它的对吗?”
“哥,我不是小孩子了,这种话糊弄不了我。我的武功不及大哥和琳琅,心思也不如尔雅姐姐,汜水城有他们守护,不差我一个。”
水汜和闻言一笑,背倚着窗台随意坐在地上,自顾说道:“记得以前,教你和琳儿武功,你总是学得比琳儿慢,可没少被我教训!”
高蝉也顺势席地而坐,道:“琳琅的天资与勤奋,无不十倍于我,我自是赶不上的。”
“后来琳儿舍弃了感情,追求天人极限,是以她的境界才远胜于你。”水汜和继而说道:“那时候我屡受阴咒所噬,身体每况日下,你虽没认真修习武功,却苦心钻研歧黄之术。”
“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去杀李淹长,不会连连施咒,更不会弄成现在这样,可我的医术却救不了你。”高蝉接道。
水汜和身子猛地震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高蝉点了点头,道:“哥,让我为你做些事吧。”
水汜和摘下纱帽,两眼周围乌黑发紫,嘴唇也变了青紫色。望着高蝉,缓缓卷起袖口,露出半臂,一块乌酱色的血斑映入眼中。高蝉不禁惊道:“这是……”
“这是尸斑。”水汜和盖上长袖,淡淡说道:“蝉儿,我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水银可保我尸身不腐,但会渐渐吞噬我的神智。我不想变成狂尸,此行虞姬墓,不管是凶是吉,我都没打算出来。”
“不!不会的。”高蝉失神地摇了摇头,口中胡言乱语着,最后问了句:“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也许,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水汜和道:“普通的医家只管得了生、病,却无力对抗老、死,当年我在洛水修行时,有幸遇得洛北的一位神巫,他可勘破生死,逆阴阳轮转。”
洛北,那儿路途遥远,来回也要好些日子,高蝉将信将疑:“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
“好,我现在就去!”高蝉只盼着自己能在水汜和去虞姬墓前找到那位神医,当下也不耽搁,便施展轻功离开了竹林,待他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水汜和才带着笑低声道:“不是。”
高蝉也未收拾行装,便直接出了城,行到南陵时,打听到容焕宁一行人逃到了江陵,才定下心神,江陵是黎族的地盘,不管怎么样,唐盟也不会贸然在江陵动手拿人。心神定了下来,思絮也更清明了些,水汜和说洛北有位神巫,却不说具体方位,就算是真有,也要让他好找,再回来时,只怕水汜和早已入了虞姬墓,若是全身而退还好,万一有个好歹……方才一时情急,想也不想便出来了。但若不去洛北寻那神巫,水汜和也是没救。
高蝉脑中一团乱着,一时间也难决断。心想若是有个人商量一下,给他出出主意就好了。对了,白棠!她心智厉害,考虑也比高蝉周全,此处离扬州不远,高蝉便转向去了扬州。
在场州找到了白棠,白棠说她从未听过什么洛北神巫,若是有这样的人物存在,纵然是隐世之人,也当有名扬外。水汜和这番说辞,当是想支开高蝉,以免他也卷入其中。
高蝉在白棠分析之后,决定也去虞姬冢一探。而白棠言还有三日,不必着急,明日一日再启程,也好准备一下。高蝉奔波了一日,也是累了,便留在扬州歇了一晚。
二人骑了快马,路上又遇到淮河水涨,船难渡行,折腾了一阵,到灵璧时,已是约定的日子了。
“小棠,这里就是虞姬冢的入口了?”二人穿过一片绿林,找到那个沉睡的古墓,高蝉问道。
白棠四下看了看,见墓基隆起,碑石林立,静穆凝重,又到墓门前探查了一番,回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哥哥已经进入墓中了。”
“你怎么知道?”高蝉问。
“凡百年以上的墓穴,其墓阴地气自成一体,纵门户大开,亦不外溢分毫,而这里有一股极纯正的阴气,应当是你哥哥不久前留下的。”白棠静静回道。
“我要进去找他!”高蝉望了望紧闭的墓门,转向白棠求助。
白棠避开了高蝉的目光,低声说道:“别看我,我和你哥哥一样,不希望你进去。”
“他是我哥。”高蝉说道。
“我知道。”
“小棠,如果在里面的是你大姐,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救她的。”高蝉恳切道。
白棠鼻翼动了动,顿了一会说道:“我可以让你进去,不过进去之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必须听我的话。”
“你也要去?不可以,太危险了!”高蝉闻言急忙阻止道。
“你忘了,秦皇陵我都进去过,一个小小的虞姬墓冢,对我来说没什么挑战。”白棠提着笑脸说道:“再说了,如果你在里面出了事,那我……”白棠说到后面,声细如丝,却是没有说下去。她走到墓门一侧,推敲了下环护在墓门侧的低矮的石垣。突然,也不知动了什么地方,那紧闭的墓门竟向倏地向两侧大开。
“还不快走!”白棠冲高蝉叫了一声,转身走了进去。高蝉回过神,忙追了上去。一进入墓冢,便觉一股阴凉从脚底传来,墓门合上,眼前便一阵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这个戴上,能在黑暗中视物。”接过白棠递来的一个东西,也不知是什么,便放在眼前,忽觉眼前一亮,墓穴里的场景便如起了薄雾的清晨,七分清楚,三分模糊。
前方仅有一条通道,两侧的石壁青灰,有规律地摆着些石雕巨兽,张牙舞爪地在这样的环境中,很是吓人。
“跟着我走。”白棠变幻着步子穿过巨兽石阵,高蝉每一步也都落在她脚印上,没过多久,二人便穿过巨兽石阵,又走到一片空地处。前方墓道两侧都是石璧,靠着石壁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些尸身。那些尸体有的没了脑袋,有的拦腰两断,竟没有一个是全尸的。
“这些是尸俑,他们都是活人受阴气所蚀变成的,有的是陪葬者,有的是闯墓者,一旦变成尸俑,便会受阴气驱使,根据阳气来攻击闯墓的人,一般能供尸俑生存的墓穴,都至少要三百年的封闭。”白棠说道。
“尸俑?”高蝉望着两侧的断臂残肢,胸口忍不住一阵作呕。“人都已经死了,谁还这么残忍,竟让他们死无全尸。”高蝉愤懑不平说道。
“他们不惧刀枪,百毒不侵,除了这样,没有杀死他们的办法。”白棠走向一侧,蹲下朝一个手臂上嗅探了一下,起身笑道:“这个残忍的人你也认识。”
高蝉一楞,才想到水汜和也进了来,若是这些尸俑攻击他,便是粉身碎骨也不值得同情了,只希望哥哥没有受伤就好。
“不过……”白棠起身,疑惑道:“你哥哥的阴脉咒术是天下至阴的王者,他身上的阴气甚至比这墓穴中的尸俑霸道多了,这些尸俑应该不会攻击他,而且,还会有对强者的畏惧。”
高蝉听得不甚明白,白棠又说道:“你看这些尸俑的位置,都是在两侧被击杀,可见他们并没有攻上来。”
“站着两排僵尸,总会让人不舒服。”高蝉说道:“我们快向前走吧。”
白棠冲在高蝉前面,高蝉见她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戴了双银白手套,左臂上缠绕着数十圈细绳,右臂上绑定一架弦弩,高蝉一惊:“这些东西她什么时候准备的,二人一路行来,高蝉并未见过白棠购买这些物事。”
“等等!”白棠停了下来,捡起地上的一片长叶,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高蝉望了望,见白棠手中拿着一片细长碧色的叶子,上面还沾着许多水珠,道:“这是兰叶,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白棠也觉着奇怪:“可能是你哥哥留下的吧。”
高蝉笑道:“还折了片兰叶把玩,哥哥还挺有情调。”入了这冢,也并未发现什么危险,心中的一块石头也放了下来。
“依我看,他是想在沿途留下记号,这也是我们的惯用手段,只是不会留兰叶这么高雅的东西罢了。”
“哥哥是五行独水的独特体质,对水有着独特的感应能力,若是想留下记号,也应该留水迹,对木叶的感应,他还不如我。”高蝉疑惑道。
白棠眼神闪烁,胸中治出一股复杂难明的意味,道:“那你感知一下,下一片兰叶在什么地方?”
“左前方,五十步。”
二人寻至此,果又见一片兰叶。石壁两侧稀疏地躺着些残尸,此时已见怪不怪了。
“既然这些尸俑对他没有威胁,那他为何还要白费这么些力气?”高蝉不解道。
白棠在四周墙壁和地面探查着,头也不回道:“对他没有威胁,对你就有了。”
高蝉哑然:“你是说,他早料到我会来?”
白棠摇了摇头,说道:“也许,他只是觉得你可能会来。一路上的机关,陷阱,毒阵,尸俑都破坏殆尽,即便是潜在的威胁,他也没有放过,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高蝉心中一紧,白棠说的话如钉子一般钉在心头,若是他不闹着要来,也许水汜和也不用有这么多的顾虑。接下来还要面对唐蓝,却在这里浪费了这么些气力。
白棠道:“快点寻找下一片叶子吧,我也很想见识一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