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_运筹帷幄
六漠剑贴着他前胸掠过,将他布衫撕开了一条大缝,鲜血飞溅出来。顾南行咬紧牙关,那柄铁尺已攻至高蝉身前,面上浮起一抹森寒的笑意。
高蝉内息还未稳定了,大惊之下,步子也挪动不开,左臂上忽地受了一撞,他的身子便向右滚去,忽听得一声痛呼,高蝉立稳身子,见顾南行那柄铁尺正扎在高延胸口,高延死死地抓住顾南行握着铁尺的手,让他不能再抽身去加害高蝉,顾南行几番用力之下,更将高延的伤口又撕裂了几分。
“呀!”周流大喝一声,手中长剑刺穿了顾南行大腿,将他向后扯了几分,高延这才放了手。高蝉上前扶住高延,将他缓缓放倒,鲜血如泉从高延胸前涌出,高蝉慌了神,直连呼道:“兄长……兄长……”
高延费力地吐出几口气,又呕了口血,眼睛一闭,竟是死了过去。
高蝉心中一阵剧痛,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高延叫他兄弟,也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身边的人死去的感觉,父母走得早,那时尚不能体会生离死别,如今眼睁睁地看着高延为救自己而死,这种懊丧与无力感瞬间袭卷了全身,两行热泪不禁流了出来。
顾南行倒在地上,用铁尺与周流对招,不多时身上又被划了十余剑,衣衫尽毁,满是血痕,周流击落他手中铁尺,便要一剑直刺他咽喉。
“停手!”高蝉喝道。
周流剑尖抵在顾南行咽喉处,不明所以地看向高蝉,高蝉放开高延的身子,上前几步,先封了顾南行的穴道,让他的气力用不出来,轻声在他耳边说道:“娥仪死了,你是什么感觉?”
这一问似是正中了顾南行的痛处,他目光呆滞,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神色黯淡,衣衫血染破烂,哪还有半分江湖英豪的样子?
高蝉看着他那撕心裂肺的样子,竟不自觉地大笑了几声,顾南行听得讥讽,面上恨意和怒意更浓,只是被封住穴道,又被周流挟着,动弹不得。
“我不杀你,你走吧。”高蝉思量了蛮久,才放声道。
在场众人都是一惊,不明白高蝉何意,其实连高蝉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对顾南行网开一面,高延死在他手中,纵杀了他也不为过,更何况还是顾南行动手在先。许是就在方才,高蝉体会到了顾南行失去娥仪般的痛苦,他知顾南行对娥仪用情比高蝉与高延之间多千倍百倍,他尚会为了高延如此之痛,更何况是顾南行为了娥仪了。
“日后相见,就是仇人了。”顾南行勉强站了起来,冷声说道。他回身抱起娥仪,一步一歪地向门外走去。大腿被穿刺和数十道剑伤的剧痛之下,还有咬牙坚持,高蝉望着,不知是因为高延还是因为顾南行,竟有一丝丝心疼。从今以后,他在这个世上,除了李淹长,便再无亲人了吧。
周流虽心中疑虑,但他尊重高蝉的命令,只是担心顾南行再发狂性,只得小心地跟了上去。
容焕宁和沈澜清、玉牙走进,见着高延,都是一惊,容焕宁忙上前询问高蝉伤势,沈澜清也去给高延做检查。
“焕宁,你来帮我把高大哥抬到床上去。”沈澜清叫道,她知高蝉方才经历了一场恶斗,也受了不轻的伤,故叫容焕宁帮忙。
“我来吧。”高蝉只道高延已经死了,听得沈澜清言语,似是还有的救,当下心气大抒,那一掌带来的伤痛也好了大半,他上前抱起高延,将他平放在沈澜清的床上,问道:“沈姐姐,还能救么?”
沈澜清还未从娥仪的事情中缓过神来,头也不抬地说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高蝉知她此时心乱如麻,也不便留下打扰,吩咐容焕宁和云旗在旁侍奉,他便行了出来。
因顾南行的事,庄内已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此时本该将歇的门徒也随处可见。与顾南行决裂,高延生死未卜,高蝉心中出奇地烦躁,便自行回君子院去了。
白棠和秦望川见高蝉回来,忙上前问明缘由,高蝉简单地向二人说了一番,秦望川是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白棠倒心思凝重起来,高蝉也无心理会二人,只想寻个地儿静一静,却被白棠叫了下来。
“顾南行势必会报娥仪之仇,我们还需早作防备!”
是啊,方才顾南行不惜以命相搏,誓要与高蝉同归于尽,那寻仇只怕也在片刻之间。现在顾南行已出了庄子,待回到流锋剑派,就算他不下命令,流锋剑派的弟子见顾南行被伤成那样,也势必会寻上门来。
现下可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高蝉此时才真正体会到一派存亡系于己身的重担。他与顾南行就好像在是两个棋手,无奈的是高蝉处于下风,正因如此。若再走错一步,便是满盘皆输的惨局。
“望川,你去敲庄钟吧。”高蝉闭上眼睛说道。
庄钟敲响,不消片刻之间议事厅就聚满了人,高蝉入主坐定,容焕宁与杨澈分立两旁,白棠和秦望川也分别入座,见主要的人物都已到齐,高蝉道:“高延兄长伤在顾南行手下,如今命悬一线,沈姐姐正在奋力抢救。顾南行也被周前辈重伤,流锋剑派与孤鸿庄随时都有可能开战,还请各位做好准备,随时应战。”
闻言,厅内气氛沉重了些,不少人低头不语。高蝉看在眼里,心中明白,这些人即便是与流锋剑派有仇有怨,平日里也抱着复仇之心,但要让他们真正举起刀剑与流锋剑派决战,多半还是心存畏惧的吧。不过眼下也无暇去顾及他们了,无用之人,也不必留之!
“屠荣,兄长现下重伤不醒,你暂代兄长之职,统管弓弩手,让他们五人一组,轮流守值,我会让白棠姑娘协助你。”
“属下领命!”
“周前辈,门下弟子的资质能力你最清楚,如何调度分配,还劳烦前辈多费心思。我将秦望川交付给你,如何任用,你自行处理!”
周流点头道:“掌门赞赏的人才,那定非等闲之辈,只是秦少侠虽出自汜水城,但他既非本门中人,武功品行也无人知晓,只怕难以服众!”
高蝉知周流的考虑,便提声说道:“他是汜水城的大弟子,稷下宫四使之首,秦炙野大侠的独子,金戈大侠的嫡传弟子。这个名头,足以服众了吧?”高蝉虽用化名,但其实众人也都知其身份,只是不说破罢了,只要是为了对付流锋剑派,多了汜水城这个强援,又何乐而不为呢?不过此时听高蝉说出秦望川的身份,显然连周流也吃惊不少,想不到眼前这个少年竟是两大剑豪真传。是咧,秦望川的佩剑虽一直用黑布包裹着,但周流对那黑布之下总有股莫名的冲动,这便是剑客对剑的感应吧。那黑布之下,应就是传说中的真罡剑无疑!
“既如此,就委屈秦少侠了。”周流对秦望川说道。秦望川回了一礼,道:“还请周前辈多多指教!”
防守之事安排妥当,高蝉又道:“戚姐姐,近日多备些粮食,出门采办之时由杨澈和焕宁随行护卫。”
戚华起身道:“谢掌门关怀!”
“既如此。时候也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回去安排好各自份内之事,不容有失。”高蝉道。
众人依言各自退下,白棠行至高蝉身侧,问道:“你把我安排在弓弩队作何考虑?”
高蝉冲她一笑,说道:“我的棠儿如此聪慧,就连我这个一庄之主也时常自愧不如,难道会不明白?”
白棠努了努嘴,道:“你顾及名声,不愿将这下三滥的手段拿到台面上来说,就不心疼让我做坏人吗?”
高蝉知白棠不会在意这些,这番说辞,只是见他紧张逗他开心罢了。但想到短短半日之间,和顾南行就从朋友变成了敌人,不禁又惆怅起来,叹了口气,道:“小棠,我与顾南行虽只相识几日,但我与他都把对方当成了朋友,可没想到朋友与敌人的转换也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
白棠淡淡笑了笑:“阿蝉,莫要被假象迷惑了心智,别忘了,你们本就是敌人。”
高蝉愣了愣神“是啊,我们本就是敌人。”即便因为娥仪的事让二人有了短暂的交好,但出其本心,娥仪也是他算计顾南行的一步棋子不是吗?顾南行与之相交,也不过是因为高蝉出火灵芝去救治娥仪,这只是充满欺骗与利用的一场交易罢了。娥仪的死,也意味着这场交易的结束,二人回到原点,就还是敌对的立场。
“你说的对,若是有人欺骗我算计我,我也不会容忍的。”高蝉理了理心情,又恢复一副斗志昂扬的姿态,现在大敌当前,他可不能扭扭捏捏地让人看了笑话。他对着一面铜镜自信地笑了笑,全然没有发现在他话音落地时,脸色唰的一下变得十分难看的白棠。
“小棠,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吧。”高蝉见白棠似是有些倦容,关切道。
白棠勉强冲他笑了笑,道:“以顾南行的脾性,动手就在今夜,我先去看看弩箭,阿蝉,你也准备应战吧。”白棠说完就踏步行了出去,高蝉心生疑惑“她是如何知晓顾南行的脾性的?”高蝉隐隐觉得,白棠的来历似乎不同寻常,但说到底,从相遇至今,白棠的智计都在为自己考虑,他一个女孩子,行走江湖已十分不易,就算隐瞒了身份也情有可原。待二人相处的更久些,她自是不会再对自己有所隐瞒了。
白棠的判断似乎从未失算过,她既说了顾南行会在今夜动手,那也不用去休息了。顾南行的那一掌让他内息震荡不已,现下议事厅已无旁人,高蝉便静坐下来运气调息。
约到了子时,高蝉已调息完毕,到庄前巡视了一番,并无异动,寻到白棠时,她正静坐在院墙旁一棵大树的树枝上,清辉下的她一身白衣被映着斑斓的树影,面上带着淡淡愁容,似蟾宫中的仙子,玉桂树下的佳人。
高蝉轻身一跃,顺着树干虚踏上步,转瞬间已移到白棠身侧,在她旁边坐下,问道:“怎么了?不开心吗?”
白棠嫣然一笑,摇头轻声回道:“没有。”忽而察觉有人靠近,二人寻声看去,见容焕宁和云旗正推着一个小车过来,原来戚华担心守夜的弟子辛苦,特地煮了些汤饭让二人送来,如今已入深夜,众人闻着饭香也觉饿了,容焕宁和云旗便一一盛出分食,小两口时而对上了眼,面上都是一红,众人见了,更是忍不住调笑,一时间,紧张的气氛倒化去了大半。
白棠看着,也轻轻地笑出声来,转而说道:“你这个做师父的可不称职,既不传授徒弟厉害的武功,又不帮忙张罗徒弟婚事。”
高蝉作了一个委屈的表情道:“我这个当师父还没成婚,如何能先给她指婚,要不你嫁给我,我立刻去给她们安排婚事。”
白棠俏面绯红,眉光动了动,随即笑意凝在脸上,低声问道:“阿蝉,若有一日,你发现我对你也有欺骗,会不会怪我?”
高蝉望着有些不安的白棠,宠溺地抚过她的乌黑长发,放到嘴角浅浅一吻,说道:“月老庙中,烟缘树上,你不是早就把我牢牢拴住了吗?”
“你看到了?”白棠惊慌着急声问道。
高蝉哈哈直笑,道:“那日我随月老先生入内堂时,仙桌上有两条红绸,回来时却只剩下一条,且笔墨也有动过的痕迹,除了你,还会有旁人吗?”见白棠松了口气,高蝉面上一沉,急声问道:“难道你的红绸上写的不是我?”
白棠不悦地哼了一声,道:“除了你,还会有谁让我这般为难……”说完身子偏倚下来,斜靠在高蝉身上,慢慢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