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双手放在办公桌上,望着杜兰德,语音沉重地说:“救赎团,是什么?”
杜兰德拂了一下头发,说道:“罗伯特,你有没有想过杀人?”
“杀人?”罗伯特惊呼一声,手从桌上拿起来,“难道救赎团,是杀人组织?”
“别胡思乱想!”,杜兰德以命令的口吻说,“坐下!”
罗伯特僵硬地坐在单人沙发上。
(“杀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罗伯特,如果你的身边有这样的一个人,他天天叫嚷着要杀死你,并付诸于行动,而你每天要被他追杀,每天生活在被他杀死的恐惧中,你会怎么做?”
罗伯特被问傻了。“我……我……”
“怎么做?用你拥有的圣职能力杀死他,还是像过去的吸血鬼族一样狼狈地逃到人类世界?”,杜兰德翻开资料,边看边说,“之前你和我说过,在人类世界,有一个叫食尸魂族的种族一直在追杀你们,你们在无奈之下用圣职能力解决了他们,对吧?”
“对……对。”
(这不是杀人,这不是杀人,只是我看不下去而已。)
“我查了一下这个种族的资料,据可靠消息,食尸魂族已经全灭了”,杜兰德赫然抬起头,语气严肃地说,“任务完成得很出色,辛苦你们了。”
“任务?”罗伯特再次站起来,“到底是什么?”
“你们虽然还不是救赎团的成员,但你们做了救赎团成员应该做的任务,‘消灭食尸魂族全体成员’就是救赎团的任务列表里的一个中等级别的任务,坐下!”
罗伯特双手抱头,痛苦地沉思着。
(我们做了救赎团应该做的事,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杜兰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罗伯特瞬间提高声音。
杜兰德没有被吓到,他拿起笔,在纸上打了个勾,然后说:“你知道心灵吗?”
“心灵?”
“无论是恶魔,天使,还是妖怪,幽灵。只要是一个生命,就会有心灵。心灵代表着内心,心灵的颜色决定着你的善恶。”
“颜色?”
(为什么他总不切入正题?)
“心灵的颜色分白和黑。即光明与黑暗,无论是拂晓世界还是人类世界,正是因为有光明与黑暗两种极端与相反的理念,世界才会得以平衡。然而矛盾偏偏出现在这两个极端之间。光明与黑暗,正如白昼与黑夜一样,一个地方不能同时两种不同颜色的天空,不然那便叫昼夜不分,物种不能维持正常的生态。但对于拥有光明心灵的我们来说,毫无疑问是憎恨黑暗的。”
“拥有光明心灵的人向往和平,很多人以平静的生活为自己的梦想。”杜兰德好像在说教,罗伯特听得不太舒服。
“那么……黑暗心灵?”
“一般来说,一个人在生活中受到过多的苦难,经历人生的煎熬,长期被人歧视,不加修饰地辱骂,冷落,殴打。一旦他发自内心去憎恨他人,憎恨自己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并具有报复心理时,他就已经加入黑暗心灵的行列了。”
“这么说,黑暗是从光明中萌生出来的,黑暗也是人与人之间萌生出来的,对吗?”
(开什么玩笑?)
“对,虽然我也很难接受这样的结果,但这也是事实,我们无法阻止这种萌生,因为生活当中必定充满着种种误会,不满,悲伤和愤怒等等,所以我们能做的只有铲除黑暗。拥有黑暗心灵的人叫作——坠落者,意为坠入黑暗的可悲灵魂。一个人变成坠落者时,他就会完全丧失自我,会以杀死曾经鄙视自己的人或毁灭世界为自己一生的梦想。他会不断杀死光明心灵的人,也许他本身根本不想这么做,但此时的他已经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了,是彻彻底底的自我封闭。你们遇到的食尸魂族就是坠落者。”
罗伯特的牙齿在颤抖,手也在颤抖。“所以,救赎团的任务就是……”
“就是消灭骚扰恶魔族的坠落者,保护恶魔族成员的安全!”
办公室里安静了,罗伯特和杜兰德沉默着望着对方,罗伯特没有想到杜兰德会说出这样的职业,也许这就是拂晓世界的一种生存方式吧。不然,圣职能力的存在就没有用场了。
“我只想告诉有这么一个职业,你想不想加入?”
“杀完人,回来后再说一声‘任务圆满完成’,这种事让我怎么去做?”罗伯特猛地甩了一下头,此时的他分不清自己是愤怒还是悲伤。
“你的意思是说,在家里倒杯茶,然后干等着坠落者闯入城市,再心甘情愿地让坠落者把你分尸寸截,无怨无悔地结束自己?”
“不是!”罗伯特激动地勃然而起,睁大眼睛望着杜兰德。
杜兰德迅速拿起笔,指向罗伯特的眼睛,吐字飞快:“你们吸血鬼族,有那么棒的圣职能力却没有用武之地,你不觉得这是浪费吗?现在,因为种族之间的悲欢离合,使得坠落者的数量不断增多,如果这个城市里没有足够多的优秀圣职者来抵御他们的话,恶魔族就完了,你们就完了!你知道现在救赎团里还有几个圣职者吗?少得比大海中的一根针都不如,几个月前还有十几个圣职者,结果出去执行上级任务时,到现在还没回来!现在救赎团里只剩下三个圣职者和五名教官!你说我们能撑多久?坐下!”
杜兰德的话语像炮弹一样直击罗伯特的大脑,他并没有预料到情况已经这么糟糕了。
(如果我们不加入,这座城市,萨德拉尔城就是个纸糊的羔羊。)
杜兰德还想说些什么时,桌上的一个仪器忽然亮起了红灯,并伴随着“叮叮”的呼叫声在办公室里游荡。杜兰德在仪器上按了个键,缓和了一下语气,问道:“是我,请讲。”
仪器的喇叭里传来一个沙哑的男人声音:“议长,在西城区的农场里发现坠落者,是雇佣工的一个孩子,男孩,十岁。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总之快派圣职者来,他现在正在疯狂地屠宰牛羊。”
罗伯特心中一怔,脑袋像被电击棍砸了一下,正在嗡嗡作响。
(十岁的小男孩……居然也变成了坠落者,拜托这该叫什么?)
杜兰德随口应付一句:“现在马上就来。”
再将视线移到罗伯特身上。“正如你所见,城里不知会在什么时候会出现坠落者,而唯一能拯救坠落者的方法,就是杀死他们。”
“这就是建立救赎团的理由——救赎破碎的心灵,这也是身为救赎团中的圣职者,唯一履行的义务。”
杜兰德站起来,走到衣架旁穿上大衣。
“虽然另几名圣职者目前没什么事可做,但我的主要目的还是想让你看看圣职者的工作。走吧,去农场。”
农场这边,一个戴着草帽,围着围裙的小男孩,正拿着一把砍木材用的伐木斧。一边嚎哭着,一边用斧头砍着倒在地上的一头奄奄一息的水牛,嘴里啜泣着,含糊不清地说:“杀死你们,杀死你们这些不通情达理,只会欺负小孩的大人!”一个农夫看不下去,走到他面前想要夺走他手中的斧头,可还没伸手去抢,男孩就一斧头横劈过来,笔直地把农夫的一条胳膊砍下来。草地上鲜血横飞,仿佛开了一朵朵玫瑰。农夫按住断臂,倒在地上嚎叫着。男孩再次举起斧头,吼叫着,毫不犹豫地再来一下。农夫的头滚落到男孩的脚边,双眼还在望着男孩,完全是一副求饶的表情。
“就是他吗?”杜兰德脱下大衣,丢进一个小推车里。
“是的。”农场主躲在杜兰德后面,战战兢兢地望着男孩。
“怎么回事?我可没看见这么小的孩子就变成坠落者的。”
“这个孩子的父母,也就是我农场里的一对雇佣工夫妇,两个人天生就是一对火暴脾气。自男孩懂事后,他们几乎天天吵架,吵完架后,又推说心情不好,就时常不做饭给孩子吃,而且还拿他当出气筒,所以这孩子就变得很瘦小。他也要每天在农场里干活赚一点零花钱,雇佣工大概是因为看他太小就时常欺负他,时间久了就……”
“老大哥,你不知道坠落者就是这样出现的吗?”
“知道是知道,可我每天也要处理很多买卖,还要管理好农场的生产率、器材的使用率……”
“很抱歉,虽然我知道你有很多理由,但我并不想听。如果害怕那孩子的话,就请先避一下。”农场主像听到发令枪一样,手忙脚乱地爬上农场外的一座小山坡上。
“你来做?还是我来?”杜兰德问罗伯特。
“你要我去杀那个小孩,那个没有得到任何爱的小孩?”
“现在的他只是在折磨自己。那个孩子,我以前经常来农场看他,他叫小存,是个天真,坚强的孩子。”
“你认识他?”
“何止认识?能和他一起玩的人也许只有我了。而且我只能在检阅农场的时候,才能留下来和他玩一两个小时。每次我去找他,总会发现他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看到我后又慌忙擦掉泪水,强露出笑脸跑来和我玩。我知道他整天被雇佣工们欺负,而每当我问他时,他总是摇摇头说他过得很好,别人也待他很好。对吧,这次我来,还真是看到了我想看到的东西。”杜兰德自言自语着,又半哭半笑着向那个叫小存的孩子晃悠地走去。
小存回过头,他的脸上满是暗红色的血迹,那并不是别人的血溅在他脸上,而是他自己眼眶里流出的暗红色泪水。
(坠落者流出的眼泪是暗红色的,这是他们对所憎恨的事物的表现,也是我们对光明与黑暗心灵的人的判断方法之一。可是小存,你这张红色的大花脸,真的不太好看啊。)
小存望见杜兰德向他走来,拿斧头的手自然而然地垂下来,但斧头仍然被他抓得紧紧的。“叔叔,来陪我玩……”一声空洞的声音从小存口中传出。
“好的,好的,我这就来”,杜兰德晃动着身体往前走,“小存,你又被欺负了?”
“怎么会?你看,那些农民叔叔都躺在地上,看都不看我,怎么会欺负我呢?”
罗伯特咬紧嘴唇,把嘴唇上的一块老皮硬生生地扯下来,他有些胆怯,因为他不知道两人之间会发生什么;他又有些犹豫,心想是不是应该阻止杜兰德再向前走。
“叔叔,我们玩‘小树的哭泣’这个游戏吧,你来当树,我当伐木工人,我要把你砍倒然后运回家造房子,你就一边哭着一边倒下了,好吗?”
杜兰德缓缓伸出手,摸摸小存的头,虽然笑着,但还是流露出丝丝不舍。“对不起了,小存,这次,就让你来当‘小树’吧。”
小存的眼睛猛地瞪大,甩开杜兰德的手,举起斧头,口中怒吼着:“早就看清了,大人就是看不起小孩!都给我消失!”斧头闪着寒光,像流星一样朝着杜兰德飞去。
“杜兰德议长,你不要……”罗伯特忍不住迈开了双腿,但他刚跨出一只脚,又停住了。
斧头的边缘刚好贴在杜兰德的脖子上,杜兰德的一个手指正贴在斧头光滑的表面上,轻轻地摩擦着。
(圣职能力,发动!液态!)
斧头瞬间化为一团水银色的液体,流淌在草地上。杜兰德又迅速地将手指插入这团液体中。
(圣职能力,发动!固态!)
瞬时间,一大堆银白色的针,像子弹一样从液体里射出来,直射进小存的身体。射出的针的数量越来越多,那团银白色的液体也越来越少,直至没有。
“请安息吧,mydear小存。”杜兰德沉重地举起手,帮小存闭上眼睛。
罗伯特走到杜兰德身边,望着地上的小存,有些看不下去:“杜兰德议长,我觉得很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谁都不会笑嘻嘻地去做这种事情。”
“刚才我听小存说,‘小树的哭泣’,这是什么?”
杜兰德背对着罗伯特,蹲在地上,蹲在小存的旁边。听到他问的问题时,全身颤抖着,缩着头笑着。但没过多久,笑声渐渐变成擤鼻涕的声音和急促的吸气声。杜兰德低着头,脸对脸望着地上的小存,此时小存的脸上已经落满了一点一滴亮晶晶的温暖液体。
“‘小树的哭泣’,‘小树的哭泣’,那只不过是……小存发明的一个……没有趣味的……游戏而已”,杜兰德断断续续地说着,手掌颤抖地击打着自己的脸,“就是……我拿着小存的手……小存手里拿着手帕……我用小存的手帮他……擦眼泪。”
罗伯特定定地望着杜兰德,他站在杜兰德的身后,双腿弯曲着,但他丝毫没有察觉到来自膝盖部位传到大脑的那股嘤嘤的麻痹感,更别提那已经僵直的双腿传来的酸痛感了。
(你明知道他那么天真,那么坚强,为什么还要强忍着内心的犹豫,去把他……)
“小存,我对不起你……叔叔对不起你啊!”颤抖变成了哀鸣。
罗伯特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该说些什么,他几乎快变成了一个木头人。其实,从刚才到现在,他没有眨过一次眼睛。
哀鸣声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高高在上的太阳已经渐渐向西面的山坡移动。杜兰德这才慢慢停止下来,使劲揉了一下眼睛,直起了身子,抬头望着头顶的太阳,终于平静了下来。
“身为种族中的一名小小的成员,不能整天为自己已故的朋友哭泣,脑子里也不能一直记着他们。过去的,再怎么去想它也都只能成为回忆,那仅仅是让人消遣的东西,想得太多只能起到‘生产杂念’的效果。过于的感情用事只会让自己的反应变得迟钝,迟钝就意味着失败,任务中最大,最没有经验可得的失败就是死亡。想让自己不再懊悔,最好的方法就是抛开无用的想法,眼中只有坠落者,没有朋友,亲人背影可言的坠落者。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要忘了作为圣职者应该履行的职责。这是我在天国的父亲,曾今的救赎团中的圣职者,留给我仅有的一句教导。”
杜兰德缓缓回过头,望着罗伯特,脸上的泪痕已经变干,他正用第一次看见罗伯特的眼神望着他。
罗伯特也直起身子,低着头,捏得紧紧的拳头终于松开来了。慢慢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已经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决定好了吗?”
“谢谢你,杜兰德议长。我现在终于弄明白圣职者与常人的不同之处了。圣职者就是为了保护大家,才会强与常人的。”
“有想要保护别人的人存在,圣职能力才会存在。”
“我决定了,我要加入救赎团!”
“不是出于受我言语的影响?”
“没有是假的,但我不是为了你才加入救赎团的,我是为了保护吸血鬼族,保护他们才加入的。”
“若你是这么想的,我就放心了。”
罗伯特脸朝吸血鬼之屋的方向望去,他不再说话,却在心中用力为自己点了一下头。
(终于到起跑线了。我答应自己,无论是抱着多么痛苦的心情去毁灭坠落者,我都会永远以圣职者的身份去履行我的职责,直至死去。这个诺言不为别人,只为我自己。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他们也能加入,为了我们的吸血鬼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