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小冉没有等到母亲回来,却意外看到了舅舅孙玉龙和表弟孙正。
小冉没有想到,在她给玉兰打电话之后,玉兰紧接着就给孙玉龙打了电话,声称姥姥生病住院,大家都应该过去。
玉龙做北漂之后,除了过年,从不曾有人催过他回家。
这次玉兰竟然因为姥姥的病叫他回来,他还以为是姥姥的病发展严重了,急急忙忙带着儿子孙正,赶了回来,先在病房外见到了小冉。
互相问候过之后,孙玉龙先去了病房看姥姥。
孙正却没有立即进去,他看小冉似乎不大对劲,就在外面关心起她来,并不着急看姥姥。
孙正比小冉小几岁,小时候每次孙玉龙自外地回来,必然要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出去玩耍,两人年龄相仿,交流容易,自然也就合得来。
小冉最近一向心情就没有好过,可是她的事情,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况且在这个时候,这个场合,小冉心里心心念念担忧的都是母亲,也不想说话,就催着孙正进病房去探望姥姥去了。
姥姥先是看到孙玉龙提着水果进了病房,来关怀她的病情。
姥姥一见了他就生气,用食指戳着他的额头,责备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连过年都未必见个人影,哪里还记得有我这个妈?”
玉龙辩解道:“我何尝不想回来呢?您老人家也知道,我这距离放着呢,工作又身不由己,过年票就更难买了!”
玉兰笑道:“要都像哥这样,咱妈这日子可怎么过?”
玉龙面带愧色,陪笑着说:“辛苦了,这些年多亏你和姐照顾妈。对了,姐呢?没在这啊?”
母亲没好气的答道:“跟你一样,工作身不由己,忙去了!你们赚钱都重要!就是你妈不重要!”
玉兰帮母亲剪着指甲,笑道:“别生气嘛!气大伤身!有我陪着不是一样的吗?”
孙正离开小冉,进了病房,姥姥看到孙正,一下子就笑的嘴边像是开了花。
小冉自幼便知道,姥姥重男轻女,她唯一的孙子孙正,是她心里的宝贝疙瘩。
在小冉看来,姥姥的世界里,除了在乎她的老来女孙玉兰,就只剩下孙正了。
当下,姥姥见到孙正,忽然两眼放金光,喊道:“小正,你可来了,快过来!到奶奶这边来!”
孙正走到祖母身旁,笑道:“奶奶,我妈过不来,叫我代她问候您。”
“没事没事!我看看,你又长高了!”姥姥拉着孙正的手,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完。
孙正笑着解释道:“我都快二十了,已经不会长了。”
小冉还在楼道里,她在窗口站了很久,一直盯着医院大门,期待着孙玉红的出现,她好担心母亲会不会摊上麻烦,会不会受到打击。
又过了有半个小时的样子,她看到母亲骑着电车到了医院门外,在那里锁电车。
她忙跑了下去,到母亲面前,问周大爷的情况。
孙玉红摇了摇头,叹道:“我刚到他们家,就看到我的东西已经全部被她们从家里扔了出来,都扔到了垃圾堆上。我怕丢,先把东西收拾了下,送回了家,又去了医院,被他们说的体无完肤,也没能见到周大爷,也不知道他怎么样。”
“他们没有继续追究你的责任,想来应该已经抢救过来的,你也不要太担心。不过丢了一份工作而已,你不要这么难过。”小冉拉着母亲的手,安慰着母亲,又不得不将姥姥那边的情况告知母亲:“舅舅和孙正也来了,现在他们全都在屋里呢……”
小冉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大概猜得到为什么这父子俩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但又不能完全确定。
姥姥住院这么多次,玉红从不曾要求玉兰来陪护,只要求了这么一次,孙玉龙就也一起出现了,这未免太明显了。
孙玉龙上次回老家已经是去年过年时候的事了,距现在已经一年零9个月了。
玉红与他这么久才见一回,也不想不开心,于是勉强收敛了悲伤,回到病房,看到了坐在姥姥身旁的孙玉龙。
玉红本想与弟弟寒暄几句,没想到玉龙却先迎上来说:“姐,这么久没见了,我本来不该一见面就说你的。可是你看,就你离咱妈最近,工作再重要,也没咱妈重要不是?咱妈住院,你怎么可以不过来照顾呢?”
“我不过来照顾?”孙玉红迟疑了一下,到姥姥面前,问:“妈,是你这么跟他说的吗?”
姥姥没有说话,把脸转到里面,正眼不看孙玉红,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小冉又一次怒火燃烧,想要质问姥姥一番、斥责舅舅一番,不料这次玉红竟然先失控了,走到姥姥床前,疾言厉色的问:“妈,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吗?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你给我出去,我不想看到你。”母亲一动不动,只撂下这句话。
孙玉红转身跑出病房,小冉也赶紧跟了出来,只见孙玉红走了没几步,却突然捂着胸口扶着墙站住了。
小冉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母亲,问她怎么了。
孙玉红紧紧的咬着牙,脸色铁青的按着胸口,额头上渗出来细小的汗珠,抬头看了小冉一眼,只听她轻轻叫了一声“小冉”,便没有气力再说下一句,一下子昏倒过去。
小冉惊慌失措,扶着母亲呼唤了好几声,怎么都叫不醒,大哭起来,向楼道的护士哭喊道:“快来人啊!救命啊!”
孙正在病房里恍惚觉得听到了小冉的喊叫声,忙松了祖母的手跑出病房,看到这一幕,赶紧和小冉一起,叫了几个护士,把孙玉红送进了急救室。
在急救室外,小冉委屈的向孙正诉苦:“姥姥怎么可以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她哪次住院不是主要靠我妈?我妈自己的饭吃的乱七八糟、药都经常忘了喝,唯有照顾她时没日没夜的,从不敢掉以轻心!还有你爸!他自小受家里恩惠最多、为家里付出最少,他有什么资格说我妈?”
孙正看小冉哭的稀里哗啦,也愧疚的不得了,一边替小冉拭泪,一边又替父亲向小冉道歉。
哄了几句,孙正心里也觉愤怒,一时冲动,冲回孙玉龙身边,斥责父亲不分青红皂白,把好好的人都给气晕倒了。
孙玉龙生怕孙正过激的言语让老母亲不悦,忙拉着孙正走到楼道,问他到底发生了生么事。
“奶奶嘴里的话,有几句真几句假,你不知道吗?你自己不能守在她身边,怀有愧疚之心,就什么都顺着她的说法走吗?你就在这里好好当你的大孝子吧!”孙正气不过,吼了父亲一顿之后,又回去找小冉。
小冉却也正在找孙正,她手里拿着几张医生开出来的缴费单,跑的浑身都是汗,她是来找孙正借钱的。
小冉工作以来,收入一直不高,中间停歇休息,或者拿不到工资的次数也很多,根本没存多少钱。
而当前医生为母亲开出来的检查单子和用药单子,加起来竟然就要将近上万,而且母亲从未交过社保,一切基本都要靠自费。
小冉一时之间实在想不出什么门路,只能向孙正求助。
孙正还是一个没有毕业的学生,自然是不可能有积蓄的,幸而因为母亲疼爱,平日里给的零花钱多一些,还有不少结余,然而肯定是不够缴费的。
他才刚斥责过父亲,无奈又回到父亲身旁,叫他父亲赶快拿钱来救急。
孙玉龙看起来也很焦急,却好像真的拿不出钱来,解释道:“你妈给我的钱还没给你的多,我那点都给你奶奶垫上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孙正眼见是不可能从父亲这里拿到什么钱了,也不愿意浪费时间,又回来找小冉一起想办法。
小冉先跟老家的几个亲戚打了电话,结果他们一个比一个会哭穷,都拿不出什么钱来。最后,小冉无奈又打电话给旧日的同学朋友。
鹭雁接到电话,十分为难,她现在的处境,实在好不到哪里去。
自昊辰入狱,为昊辰的事,不知扔了多少钱进去。
昊天这几个月看病,医药费更是不计其数,昊翰出世,家里的开销也翻了几倍。
更糟糕的是,没有了昊天的浩瀚集团,经营业不如从前,他们的进项再也不能跟以前相提并论了。
可是小冉既然开了口,情况又紧急,鹭雁也不好拒绝,她大概向小冉解释自己家现在的困境,手中不宽裕,给小冉转了一万块。
团团遇到小冉的事,当然是一定要帮忙的,可是在之前那趟说走就走的旅行中,她已经将原来的积蓄花的一干二净了。
又工作的这几个月,她攒的钱实在不多,只先打给小冉三千。
如此这般,小冉东拼西凑,也算是解决了眼前的事。
医院把孙玉红从急救室转入重症监护室,给她输氧气,并实时观察心电图,家属不能一直在眼前,只能在规定的时间过去探望。
孙正原来只听说过孙玉红的胃不好,有颈椎病,却不知如今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间就病的这么严重。
小冉满面泪痕,孙玉红的病哪里一句话说的清?
她不过是平时比较能忍罢了,身体却从没有好过,浑身上下,到处都是毛病。
然而以前种种,都是慢性病,现在突然被医生告知是心肌梗死,来的又急,如果接下来又有新情况,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冉与孙正同去看孙玉红,玉红有些清醒了,小冉一阵惊喜,忙跑到跟前问长问短。
母亲看着小冉,气力微薄的说:“我刚才看到你爸了,他说很想我,好怀念我们一起去采油菜花,在田野上唱歌。其实,我也好想他,也好想再去采油菜花。”
小冉忍不住哭的更厉害,涕泪齐下的呜咽着:“采什么油菜花?不许去采花!”
“这是哪里?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孙玉红的眼睛渐渐睁大了,看了看周围,她感觉到了自己的氧气罩,还有插在自己胳膊上的针管。
小冉按住母亲说:“你不要乱动!针头会错位的!”
谁知孙玉红猛然间拔了插在自己胳膊上的针管,拽了氧气罩,挣扎着说:“我不要看病!我不要死了还给你留一身债务!我不要拖累我唯一的孩子!”
小冉从未见母亲这般疯狂过,她害怕极了,和孙正一起拼命的按着她、劝说着她,还是弄得七零八落。
几个护士都来帮忙,才按住母亲,孙玉红却忽然又昏了过去。小冉大哭大喊着,眼见孙玉红又被第二次推进了急救室。
没过多久,又是一堆缴费清单,小冉和孙正拿着手机分别打电话借钱。
小冉翻着通讯录,只要是手机上存的电话号码,她挨个打了一遍,泣不成声的哀求着每一个人,却一次比一次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