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元要塞,黑旗中军帐内,目前黑旗所有中层将领全部悉数到位,连之前告病的董令先也痊愈归队,众将密密麻麻站成一片,立刻营造出不可名状严肃气氛。司徒羽想了想,之前由于部队陆续接纳,建设任务繁重,军议若无涉及事项,往往有将领缺席,像如今这样全员到齐竟然是难得第一次。
董令先此时表情不大自然,还好他本身脸色黝黑,此时也看不出脸上到底是红橙黄绿青蓝紫,原因是他运气实在太烂,孟娇娇认定自己是参谋大夫护卫,所以此刻正站在司徒羽身侧,和武将排的董令先刚好正面相对,她似笑非笑,就这么把董令先瞧着,董令先终究忍受不住,干脆抬起下巴,仰头望着天花板,眼不见心不烦,纵是耳根发麻脖颈酸痛也不把头放下来。
陆源光坐在首座,翻来覆去阅读手中文书,眼神焦虑,良久,他终于放下文书,示意随从将文书由文官开始传阅,而后沉声说道:“此事不能耽误,各位将军,今早收到黑城急报,原光威旧将道铖反叛,黑城主门已破,王威远请求我军速去支援。”
此言一出,众将哗然!
黑城主城门乃由精铁浇筑而成,重达数吨,中土立国以来,无论檑木巨石,都无法从外摇动主门分毫,如今黑城告急,第一个消息就是主门破了,在场各将不乏曾镇守关隘者,知道主门告破的严重性,一时间竟无人接话。
司徒羽听到消息,虽有所预感,但不想情况糟糕至此,心里犹如翻江滔海,按常理,黑旗军团新军组建,建制混杂,如今连军演都还没操练过,盲目上战场是极其不负责任表现,况且司徒羽刚已草看文书,道铖联合突厥部落显然有备而来,王威远的求救书信应是今早凌晨传出,即便信使快马加鞭,距此刻已过数时,全军前往,准备时间起码也需要几时,在主门破掉的情况下,即便天威军团神勇,司徒羽也不对他们此刻还能守住黑城报以信心。此刻最稳妥的做法应是整顿队伍,做好嘉元要塞的城防,防止突厥游骑的继续南下。
他正想说出自己的想法,忽然想起之前汪渐离的书信,心中有个另外声音开始呐喊:不能,不要!司徒羽,这正是你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突厥不占地利人和,黑城并非其常驻之地,就算黑城已破,其中土方向城墙简陋,总能寻觅一战之机,富贵险中求,乱世才出英雄,你不是还想大展宏图,真的要放弃这个机会?真要在这要塞之中当缩头乌龟吗?!司徒羽被这个声音弄得心烦意乱,内心挣扎,一时间也没有了决断。
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了,陆源光和众将的眼光缓缓聚焦到看似尚在思考的司徒羽身上,司徒羽感觉此刻大家看他的眼神犹如在东川汪庆之一般,充满了期待和信任,这是他自己都未想到。但是下一刻,他似乎看到了汪渐离站在自己面前,双手叉腰,面露讥笑,高声嘲讽道:司徒羽,还以为你胸有大志,原来跟我一样,贪图安乐,寻常小儿而以,寻常小儿而以,寻常小儿而以!
我等男儿,岂是自甘碌碌无为之辈!
黑旗,我要你们陪我生,或者死!
司徒羽终下定决心,向陆源光拱手道:“陆将军,末将以为,黑城必须去救。”
此话一出,并没有激起一片反对之声,看来军中将领有一战之心的也不少,司徒羽心里稍安。
陆源光微微一怔,显然司徒羽这个答案有些出乎他所料,他继续问道:“司徒先生为何如此判断,说来听听。”
司徒羽继续娓娓道来:“因二点,黑城必须救,其一是我军和黑城光威旧部的联合作战草案早已上书皇庭,从京都来看,已有融合迹象,如今不管为兄弟部队亦或是为了黑城要塞,去和不去差别很大。”听到第一点,众将中已经有人不住点头,显然深以为然。司徒羽继续说道:“其二我军初成,聚合的也是各方军团的精英,基础战力雄厚,缺乏的仅仅是交流和彼此的习惯,黑城一战可攻可退,正可以战代练,加强融合。”还有一句话司徒羽压在心里没有说出:若是错过此战,自己龟缩要塞,再建功勋的机会更加遥遥无期,他涂尽其想,在最终托出第二点想法的同时,也不忘吹捧下各军团原部,让这话怎么听怎么舒服。
军中众人交头接耳,议论之声彼伏,陆源光也思考不语,司徒羽虽然选择让人意外,但是所述理由倒也充分,只是陆源光作为一军统将,思量的东西更多一些,并没有马上附和司徒羽的建议。
司徒羽心里也并不平静,虽然理由看上去无懈可击,但毕竟有他自己的小心思沉浸其中,他自己对陆源光的最终决定也不敢轻易判断。突然间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回头一看,孟娇娇已经没有搭理董令先,双眼正平静的盯着自己,司徒羽好似一种全身被看透的感觉,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孟娇娇毕竟是天启三将之一,自己这小算盘也许瞒得过当局者迷的陆源光,但一定瞒不过久经沙场的孟娇娇。
孟娇娇此时心中也是惊愕,想不到自己身边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参谋野心蛮大,拿一个军团的生死赌自己的锦绣前程,不过给出来的理由还算勉强,吃相不算难看。她看着首座上有些焦头烂额的陆源光,又看了旁边似乎知晓秘密被看穿略显紧张的司徒羽,心里笑了笑:那就让我来帮帮这个有想法的小参谋吧。她哼了一声,尖锐的女声在这议事中帐显得特别嘹亮,众将这几日早已知道孟娇娇的身份,见她有话要说,都停下议论,静等下文。
“打就打,废话什么,黑城丢了,你以为皇庭不迁怒你黑旗军团?愚蠢!“
陆源光心里摇摆不定的平衡终于被打破,他虽有所不愿,但也不得不承认,孟娇娇说道点子上去了,此战打与不打实非战略层面的考虑了,若加上司徒羽和孟娇娇均有所暗指的政治因素,黑城在中土立国之后不坠,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仰帝新皇继位,若黑城有失大伤颜面,北路两大军团谁能置之事外,如今这形势,此战不得不打。陆源光本就不是拖拉之人,当场敲定启用参谋大夫司徒羽的方案,既然决定要去打援,陆源光和司徒羽稍微合计,命令很快就下达出去,让人完全看不出之前两人不管明里暗里还为是否出战而焦灼。
由于黑旗众部还在融合初期,本次出征基本遵原有军团各部为阵的原则,其中陆源光统率以原禁卫军和抵达较早已经初见成效的龙隆军部为主的主力军阵六时后出发,而司徒羽则率领原东川军团以及才抵达几日的天启军团部稍作准备三时后启程作为先锋救援。陆源光本身不愿司徒羽作为先锋主帅前往,奈何司徒羽自身早有建功打算,以沙场万变须随机应对,自己这个计策制定者不可置身事外为由,打定主意出任先锋主将,旁边的孟娇娇也是一脸冷笑仿佛在说有我护卫,你还怕你的参谋大夫少一根毫毛吗,陆源光无奈,把董令先赵春江统统派给司徒羽,以保万全。
当司徒羽走出中军帐时,整个军营已经呈现一片忙碌的局面,三时时间不短不长,但是看各部准备情况都稍显凌乱,毕竟还是仓促啊,司徒羽心烦的想到。旁边的副官显得有些局促,隔了半天才凑过来问司徒羽习惯用剑还是用枪,司徒羽这才想起抵达黑旗后参谋部事务繁忙,连日常演武都有所忽略,他吩咐副官去取一把长剑即可,又向后勤人员一番叮嘱,这时回头刚好看见刘士余堪堪走出中军帐,脸色不佳,司徒羽在心里想到:陆将军估计这次给刘士余交代的东西更多了吧。
一番布置下来,司徒羽也额冒微汗,恰好看见孟娇娇正坐在中军帐外巨石之上眺望远方,军营选址本身略带坡地,中军帐则在坡顶高处,从中军帐外巨石往下,能把大半军营收入囊中,司徒羽走过去,对着孟娇娇诚恳的说了声谢谢,至于是谢的她支持自己的策略还是谢的她虽然看出自己的小心思但并未声张,司徒羽自己都不知道。
孟娇娇对这声谢谢安然受之,看着下面忙碌乃至忙乱的场面,她转身问道:“司徒参谋,你觉得靠着下面这帮军士,老娘陪你玩的这场能赢?”
司徒羽本想说大家虽磨合较短,但是都出自主力军团,战力可以期待,突厥部落不堪一击等套话,但是看到孟娇娇的灼灼眼神,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话:“不知道,只能临阵起计,随机应变。”
“呵呵,不知道,”孟娇娇说道:“不知道你也敢唆使陆源光举全军之力陪你赌这一场,赢了你们自然飞黄腾达,输了你还可以换个地方当你的小参谋,陆源光黑旗之首可就血本无归了。“说到后面,孟娇娇的话语里已经带上咄咄逼人的气势。
话已至此,已然通透,司徒羽心里叹气,也有些恼怒孟娇娇不留颜面的质问,决定摊牌而论:“娇娇将军此言,司徒羽不甚赞同,陆将军既然决定出击,也未必毫无搏命建功之心,末将自当尽力而战,大小战役,输赢都非战前预定,即便符箓城之战也多在人谋,吾等并非庸才,自当竭力而战,安知黑城最后鹿死谁手?”
既是内心真话,司徒羽便说得毫无顾忌,一席话间渐渐神采飞扬,傲人自信喷涌而出,话末连司徒羽自己也感到痛快。
听完, 孟娇娇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闪过一丝狡诈的笑容,她说道:“希望你不是一个夸夸其谈之辈,我作为你的护卫,自然护你周全,你自己多花时间好好思量如何打赢此役,别让老娘真的赔了进去。”说完跳下巨石,走往自己营帐。
三时已到,微风袭来,司徒羽看着在校场中央集中完毕的部队,心里感慨万千:汪帅、渐离,我在黑旗过得挺好,好久没有出征,这场仗对我关系重大,希望你们的关心和期望保佑司徒羽此役一战功成!想毕,司徒羽感到在符箓城时那种豪气和决心慢慢回到自己身上。
赵春江策马慢行过来,即将到来的战斗他被陆源光派到先锋部队担任副将,陆源光的叮嘱此时还在他耳边回响:此战不管成败,定要护卫司徒先生安全返还!赵春江是禁卫宿将,隐约感觉到主将对战役流露出的担心,他握着八丈蛇矛的手又紧了几分,暗下决心就算战局不利,拼上性命也要完成陆将军交给自己的使命。
他行至司徒羽面前,挂矛在马,拱手问道:司徒先生,一切妥当,可否出发?
司徒羽拔出长剑,斜指天空,一声令下:出发!
隆隆黑甲开始涌出军营,通过城门,首先是一段一段,慢慢汇集成延绵的铁甲洪流,义无反顾的向着远方生死不明的黑城奔赴,后世谈为色变的“杀神“黑旗历史上惨烈的首战就此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