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从苍穹洒下,犹如特地将一层深色罩衣披在了雄伟黑城之上,慢慢淡去他的威严,渐渐和夜色混淆在一起,守门的甲士互传口令后有些懒散的散布在门口,突厥多年没有主动侵袭,守护主城门本是一桩要职,现在渐渐成为一种义务,守门甲士班的队头老黄有次喝醉后笑言:就算老子翘班开溜,主城门无人值守,一周后有没有人发现都是问题。
不过今天大家兴致都还算不错,互相低声谈论着今天王将军和道铖的冲突,黑城就那么大点地方,王威远和道铖冲突又在议事大厅之内,无论是在场诸将还是周边军士,都有能力将消息传播得迅速而彻底,从军士的角度上来讲,支持王威远的更占多数,毕竟今世为人,谁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即便通帅军令如山,但是直接跟皇庭作战,除了早跟司马通绑在一条船上的中高层将领,一般军士还是心有忐忑。
昏暗的灯笼光晕由远及近,守门甲士知道是夜巡部队的例行,走得近了,大家互相打个招呼,都是守夜的苦差命,自然聊得更多一些,最近又无什么状况,连黄鼠狼都不出窝偷鸡,所以巡至城门处,巡夜部队的头领也干脆停下部队,跟城门班合二为一,大家三三两两,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搭起来,也算工作之余发发福利,舒缓一下。
巡夜部队头领走向城门班头老黄,两人早已熟络,都是老行伍,冲锋陷阵尚可一用,但年龄也都不小,几乎没有再往上的可能性,颇有同命相连之感。
“老黄,刚在聊些啥呢?”巡夜头领看似不经意的问道。
“还能有啥,东边大妈狗丢了,西边老爹醉酒掉水沟里了,都是些芝麻破事,不过今天王将军和道铖将军的事你听说了吗?”老黄一脸皱纹,说话时候脸上沟壑把鼻子眼睛全挤着一块去了,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还要苍老几分。
“废话,这是大事,现在下面哪个没听到点只言片语,话说你们上头龙部将是有名的话痨,你们拿到点什么准确消息没?”
老黄嘿嘿一笑,拿出一杆旱烟,巡夜头领心领神会,赶紧递上火点着,于是就这旱烟点火作价,老黄把自己所知道的和盘托出,他讲得高兴,眉飞色舞,并没有发现巡夜头领越来越阴霾的脸色。
“这么说,你们是支持王将军了?”听完老王讲述,巡夜头领故作笑问。
“也算不上支持,只是觉得自己这条命虽然贱,但也不能随便拿去送啊。:老黄振振有词,这也是很多军士的心里话。
“看不出来老黄你还挺有自己想法的,你怎么不把这些讲给王将军听啊?”
“你傻啊,哪能呢,我们这样的寻常小卒这辈子都可能没有和将军们单独说话的机会。”
巡夜头领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他用手招了招,示意老黄靠近些,低声说道:“我有法子”
老黄有些疑惑,巡夜头领和他的职务半斤八两,他能有什么法子,虽然知道接下来多半是不着边际的妄语,但这句话本身的诱惑力还是让老黄探过身去,问道心中疑惑:“你能有什么法……”
老黄“子”字尚未出口,声音就戛然而止,他望着从胸口透出的长剑尖头,眼中全是震惊和愤怒,嘴中满是血水,已经不能发声,耳边传来了巡夜头领阴冷的声音:“我的法子就是让你去阴曹地府跟王威远好好谈心!”旁边响起一片噗通的声音,老黄知道那是自己同伴惨遭毒手的黄泉鸣钟,他重重的往后倒去,用最后力气把手肘砸向墙壁不起眼的一角。
那一角显然是个机关,老黄的手肘砸下去后塌陷出方正的一块,弥留之际,老黄忆起自己年轻时候不好习武却爱摆弄一些奇工机具,人近中年在军团战功寥寥但偏偏军龄不短,所以被派至城门甲士班,从军士做到班长,多年过去,城门这一亩半分在他心中已经跟自家庭院无异,自己闲时无聊,依从兴趣,为这个大门设计了独具匠心的暗报开关,并且多年来不管聊天还是值守,自己都习惯站在这开关身旁,犹如照顾自己的孩童。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用到,想不到…..
听着城楼之上响起的凌厉鸣钟之声,老黄终于闭上不甘双眼,他最后想到的一句话就是:
自己这条命虽然贱,但也不能随便拿去送啊。
夜巡头领的脸色相当难看,千算万算,本以为万无一失,想不到一个城门班的糟老头居然如此恪尽职守,现在箭已离弦断没有回头的可能了,他大声命令到:“打开城口,我们替道铖将军拨乱反正!”
黑城厚重的主城门缓缓打开,门外本是一片夜色寂寥的远处荒原,渐渐亮起点点绿光,由稀变密。
荒原深处,几座突厥营帐搭落其间,也仅仅就是几座,其余突厥兵士均在马上和衣休憩,显然做出了随时疾行的准备。营帐之中并未灯火通明,仅是几盏油灯供应最基本的照明,隔得稍远就隐没在夜色之中。之前随着斥候出城的道铖此时就坐在左手下首座,低垂着头,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传令兵进来,报告黑城主城门已破的消息,营帐中的诸位总算长舒一口气,随即哈哈大笑,显然平时没少受光威军团压制之苦。首座上的喀叩部落卡汗名图更是眉开眼笑,从他继位卡汗之后,光威军团无时无刻不成为他的噩梦,如今居然能攻破黑城的主城门,即将翻身做做主,他觉得自己犹如梦境之中,不肯醒来。
当然,自己左手这位脸色阴霾的少年将军才是关键,所以名图侧身过去说道:”今日若非道铖将军弃暗投明,我军哪有如此顺利的道理,将军放心,我喀叩今日联合仰缅、楞次,三大部落联军,必将王威远首级取下,送来与你,想不到此生还有跟道铖将军并肩作战的时候,人生如戏,人生如戏啊!哈哈哈哈“
道铖坐在下面,依然沉默,但是心亦如刀割,虽然他跟王威远不甚对路,但是并肩作战多年,袍泽之情并不浅显,若不是王威远执意委曲求全,自己何必走上这条险恶道路。他回礼到:“卡汗大义,愿意出兵助我,道铖自当倾力协助,还望可汗取得黑城后,能履行当日诺言,”说道这里,道铖面目变得狰狞,咬牙切齿说道:“发兵助我南下,扫荡中土皇庭!”
名图看着座下这名已近疯狂的中土将领,心里说不出来的舒坦,突厥塞外多年,饱受风沙之苦,如今若能拿下黑城,自当打向中土腹地向皇庭好好讨债,而道铖在光威多年,虽不如王威远钟愚谷那样在突厥凶名远扬但也小有名气,如今生死大敌转作自己马前锋卒,无论怎么来看都是件舒爽的事情。名图点头,回应道:“将军放心,名图既然在卡汗神像前发誓,就断无反悔可能,拿下黑城,将军就是我西征大军座前先锋,决不食言!”
道铖心中挣扎有增无减,在光威自小修习的伦理之论和对通帅的执念在心中相互冲撞,剧烈疼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最终他咬紧牙关,一字一顿的回道:“末将谢卡汗!”他在心中痛苦的想到:通帅,这也是我践行您足迹的另一种方式吧,九泉之下,请不要责怪道铖!
此刻,又一传令兵走进营帐,急声说道:“卡汗,前方急报,光威贼子殊死抵抗,我军前行滞缓,还请卡汗率大军支援!”
哦?名图稍感意外,毕竟道铖的死忠已经打开城门,按道理黑城内应该一泻千里,这么快就组织起卓有成效的反击让两万埋伏在外的前锋部队不得寸进?不过名图转念一想自己也是见识过光威军团的煌煌战力,这并不是太过意外的事情,他站起身,大声说道:“诸位首领,请分别下令,全军上马,准备突击,目标,中土黑城!”帐下响起一片兴奋的叫好之声,随后各部落人员鱼贯而出,招呼自己的部队准备前行。
道铖正待离去,名图转向道铖,请他留步,随即招呼随从递上一件突厥特有的战装,向道铖说道:“将军光威多年,熟悉黑城内构,此战还需将军助我!”名图一边故作正经的叙说一边心里暗自发笑:只要你敢穿上,这辈子就对回中土别有任何痴心妄想了。
名图这一举措让不仅是道铖,连他身后两名部将的脸色都有些难看,道铖原地站着,脸色阴晴不定,许久也未从名图随从手上接过战装,名图收起之前和煦笑脸,沉声说道:“道铖将军,之前所做,现在在哪,你可想清楚了!”此话如晴天雷霆,劈得眼前的少年将军摇摇欲坠,想不到选择的这条无间地狱路竟是如此邪湮!道铖无奈,终于双手颤抖着接过战装,此刻才发现舌头已经被牙齿咬出鲜血多时,他痛苦的以血语回道:“末将遵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