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戈壁之上,一支约莫七千人的铁甲扬起风沙无数,由南向北往黑城方向前进,铁甲阵中骑步各半,由于是先锋部队,并没有充足时间配备副马,为了让战马在关键时候有足够力气冲锋,也为了让步阵不至于疲于奔命,所以整只部队的行进节奏并不急促,司徒羽也算沙场宿将,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空中一只麻鸟快速掠过,稳稳的停在司徒羽的右手之上,司徒羽取下其腿上挂附的字条,打开一看,里面内容正是尚在后军的赵春江报告前行情况,麻鸟传书是司徒羽在东川军团时首创,麻鸟虽小五脏俱全,初登战场,效果显著,相比人马来回传递信息,麻鸟的速度和隐蔽性更胜一筹,虽然无法在战况紧急时候替代传令军士,但是在日常信息传达上确有独到之处。司徒羽初到黑旗就着手建立同样的信息传递系统,刚好近一年,正是鸟禽日趋熟练,初见成效的时候,就能马上在实战运用,司徒羽自己在心里连呼幸运。
赵春江的后军是这只前锋部队的重点,司徒羽将绝大部分重骑放置其中,一来前军步阵居多可以更好的控制整体行军速度,二来司徒羽本身对黑城目前状况不甚看好,核心重骑放置后端也可避免被占城的突厥游骑正面突击。如今赵春江的报告显示后军有条不絮,司徒羽大感放心,其实赵春江作为陆源光的副将,在禁卫军也服役多年,督导部队当属称职,但是由于本次出征实属仓促,司徒羽作为前锋部队统帅竟然对部队将官、人员配置、战法习惯仅仅略知一二,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让司徒羽要求每隔半时必须麻鸟回书,汇报最新情况,落到将军眼里,自然暗感不被信任。司徒羽心想:希望赵春江等人顾全大局,不要心生芥蒂,此战之后,一定带上好酒向诸将致歉。
前方一团黑影反向而至,正是巨蜥之上孟娇娇,前军虽有董令先坐镇,但司徒羽发现这先锋大将战法着实简单,就两种,一种名叫打打打,另一唤作杀杀杀,所以孟娇娇虽名为司徒羽的护卫,但是大敌当前,司徒羽也顾不得什么律法拘谨,直接拜托她统领前军,还好孟娇娇天启三将名声远扬诸将,前军先锋董令先更是双眼翻天默认支持,所以诸将也没什么反对意见。
孟娇娇稳住巨蜥,和司徒羽并行一处,她没好气的说道:“前锋军按照这个行军速度,在天启你的脑袋早被督军砍掉下酒多时了。”
司徒羽笑笑回应:“我自有道理,不过娇娇将军既然前来,我就问问前军情况,也免了麻鸟来回。”
孟娇娇经验丰富,自然知道此时稳重是适当的安排,本想话语激激看似胸有成足的司徒羽,看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结果反被问成了例行汇报,她没好气的哼了一声,简单的说了句一切正常,就驱兽返还。
司徒羽微微一笑,双目远眺,似乎想从那茫茫风沙中窥见到黑城轮廓。
不多时,按照速度,已近黑城,司徒羽正想下令诸军严整,列阵推进,此刻一骑从前至后飞奔而至,传令兵大声疾呼:“将军,斥候急报,黑城之中仍有战斗,城头军旗飘扬未倒,黑城尚未易主!”因为情况紧急,前军孟娇娇习惯性的就派传令兵疾驰报送,并未写书交于麻鸟传送。
司徒羽心里一震:什么,黑城光威居然没有退败,还在缠斗!看来老天对我仍是厚爱!
原本他对人心思动的光威没有任何期望,已经做好准备枪阵在前防备游骑,归拢溃兵列阵布营后再寻战机,想不到光威军团在皇庭如此待遇之下仍然骁勇,血战不退!他心里又兴奋,又有一丝愧疚,光威如此悍战,自己却在路上思前想后,有所耽搁,若是换位思考,虽有不知战情为由,但确为寒心之举。
不过这还不是归纳心事的时候,司徒羽深吸口气,开始传令:全军转阵,后军提前,命董令先为先锋,率轻骑突行支援,前军步阵不必留守,按中军速结阵前行,重骑移位居中军,伺机而动。整个前锋部队依据将令开始变动,只是时日尚欠,整体变动还是多处忙乱,司徒羽常年在东川军团作战,早已形成主战军团的标准眼光,看得连连摇头。
不过部队转换还是磕磕绊绊的完成了,大黑胖子董令先位于队伍前列,对于他来讲打仗冲锋才是真正的生命,如今终于可以厮杀,怎不双眼通红,一声兴奋的放肆怪叫之后,他引领轻骑往黑城杀奔过去。
喀叩部落的卡汗名图脸上的汗水越来越多,到最后已经完全来不及擦拭,本以为里外合应突破了黑城主门,胜利已经是囊中之物,想不到光威的反击是如此迅速猛烈,而自己亲率大部前来,本打算一锤定音,摧枯拉朽般夺下黑城,想不到缠斗至今,突厥作战素没有鸣金收兵的传统,这场城内消耗战已经实打实的从天微亮拉锯到天将黑,部队已经到力竭边缘,战场铺满了兵器和人类的残片,剩余的双方军士踏着不知是坐骑、敌人,还是战友,厮杀混淆在一起,场面血腥而绝望,不过,他望了望不远处正在鏖战的战场,心想:光威总算要坚持不住了。
王威远确实不比名图卡汗好过,也许是天佑黑城,在其形成城镇化后,常驻军民在主城墙后,居民区前修砌了一排矮矮的土墙,一来跟军事区域有所划分,另外也可以阻止屋中孩童随意乱跑,闯进军事重地不好寻找,而这完全民政化的设施此时成为光威抵抗突厥联军的唯一依仗,城墙虽有三人来高,并非简单徒手可以攀过,但是突厥联军有备而来,攻击部队有增无减,好似要生生用尸体堆出一条齐墙之路;而且在被突厥占据城墙主楼的前提下,土墙之上的防御部队还要提防远台高处的暗箭弓弩,若不是老黄临死之前发出及时警报,若不是王威远及时赶到指挥得当,若不是光威军团在绝境中爆发血性,黑城此时早已不姓中土名称了。
王威远看得真切,东边土墙的城防军已经摇摇欲坠,天威军团跟突厥作战,强在战机把握和战阵熟练,如此直接刀剑相向比拼气力,相比同样被激起血性的突厥,并无优势,况且他已经清楚看到突厥乃纠集三大部落联合,人数双倍于天威军团,能坚守到此刻已经不坠王牌军团的威名。
李双鼎岌岌赶来,此时这员副将已经满身血腥,身后披风断裂成碎布状,腰间佩剑已经不知身在何处,只留下参与剑鞘随风微荡,左手上的长刀已经卷刃,想必最后死在他手上的突厥蛮子不是被砍死而是被敲死的。他已经来不及再行拱手之礼,急切的说道:“将军,东边已经挺不住了,请速决断。”下一句他虽然未能说出,但是生死征战多年,王威远听出了他撤退保全的言下之意。
撤出黑城,茫茫中土,反了皇庭、丢了黑城的光威军团又能去哪呢?王威远想到此处,不免悲切,回想平时他多有考虑自然不少优柔寡断,但是如今危急局面反而让他心肠坚定下来,他问道:“李将军,若要救东边浴血奋战的将士,我当如何作为?”
李双鼎本是副将,执行命令严谨到位,但是谋划定夺却不是强项,一时间竟然答不上来。
王威远也不再停顿,说道:“东边危急,因对方墙梯架设完毕,土墙之上敌军源源不断,杀而不绝,如今唯有主动搏击,破坏墙梯,打断敌方后援军士攀墙,我军方可稳住阵脚,重占先机。”
说罢,王威远向李双鼎一拱手,诚恳说道:“后续城防事宜交给李将军了,请允许王某率兵出征。”
李双鼎突然被授予重任,诚惶诚恐,正想拒绝,却被王威远严厉的眼神制止,王威远作为司马通的副将,在光威多年当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然决定并不是都随人意,但甚有积威。李双鼎转念一想,恐怕也只剩王将军所说一途了,王威远身居要职,都愿意以身搏命,我等岂可辜负其愿。想定,李双鼎回礼咬牙说道:“将军放心,人在城在!”
王威远欣慰一笑,转身喝到:“亲卫队听令,备长钢翎羽,随我杀出城去!”
“诺!”
土墙城门已经被檑木撞得千疮百孔,已经说不清是残木还是将士的血肉之躯堵住城门,当檑木退回,筋疲力尽的突厥士兵准备下一次撞击的时候,城门毫无征兆的打开,披甲挂矛,王威远带着一百亲卫骑马冲出,他扬起马头,手起矛落,扛着檑木站在最前的突厥蛮子直接被刺了一个穿心葫芦,后续亲卫默契冲锋,杀得门外突厥措手不及,无人顾及肩上所扛檑木,檑木落地滚动向后,又掀翻不少向前厮杀的突厥,王威远稍解城门之围,不做停留,带着众部往着东边一路奔杀过去。
城门之上,李双鼎矗立远望,王威远的队伍就像大海里激荡浪花,此时此刻翻滚明亮,但他知道,人力终究不能穷天,最终很快也会汇入大海,消亡不见,王威远虽讲出救兵之理,但何尝不是报了同归于尽的念头。李双鼎心中默念:将军勿急,待李某做妥最后之事,随后就到,此生在光威不悔,愿来世再聚!
李双鼎转身正待重新投入战场,后城门的传令官如风一般赶来,踉跄步伐,还未跑近,就已经摔倒在地,脸上挂着不可置信的神情兴奋的嘶吼道:“禀将军,黑旗军,黑旗军来了!”李双鼎豁然转身,刚才还能望见的王威远已经淹没在茫茫敌众之中,再寻不在。
王将军,千万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