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活没有立刻把一脸的毛收回去，他上前扶起昏过去的章峨把他架到自己肩上，站在屋中缓缓转头，锐利的妖瞳扫过这一片区域，确定那个妖魔干脆利落地走了没留下什么残印才收回妖象。
明明是仲夏，章峨的指尖却好像刚握过冰块，搭在独活的颈上，冰得独活一个激灵。
鬼使神差地，独活偏头看了一眼软绵绵地靠在自己身上的章峨，悚然发现章峨并不是单纯的力竭昏迷。这个少年苍白的脸透出惨淡的青，身上本来就稀薄的生气漏了底似地外泄，不一会就几乎见底。
独活的思绪一下子被这个情况剪断了。他慌了手脚，下意识放下章峨，跪在他身边抬手聚起四周灵气打入少年的合谷穴。
大量涌入的灵气封住了章峨流失的生气，独活的表情却并没有轻松下来，反而更加凝重——章峨并没有修炼，丹田存不住灵气，只能不断向天地借取散入五脏六腑中才能吊住他的命。
但当今灵气匮乏，如果大量抽取灵气而不返还天地极有可能会导致本就脆弱的灵气场崩塌，严重点甚至可能引发区域性阴阳错乱，形成“鬼门”。
“鬼门”就是字面意思上的通往幽冥的裂口，是刀山火海里的恶鬼们梦寐以求的逃生通道。如果鬼门洞开，万鬼现世，就不是他一个小破妖怪能摆的平的事了。
独活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纵然可以用自己妖丹里的灵力顶上一时，毕方毕竟曾为魔族所用，灵气里夹着凶戾的魔气，长留在体内反而对人体有害。那些灵药倒是中正平和，但存量不多，不知能不能撑到章峨自愈，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强行打通章峨的灵脉，好歹让他撑过鬼门关……
他强摁住纷乱的思绪，按住章峨腕上的脉门，将灵气慢慢透入那狭小的穴位。
章峨在昏迷中闷哼出声，无意识攥住了老妖怪垂落在地的衣袖，冷汗从额角渗了出来。独活也感到了不妥，他只稍稍引了一丝灵气，章峨的灵脉就有承受不住撑裂的迹象。
他正捻着那股灵气进退两难，门口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老竹板嘎吱响个不停，一众弟子如野马奔将而来，一脚没刹直冲进屋，而后一个高挑女子越众而出，香风扑鼻而来，独活抬头看过去，看见了难得满脸慌乱的禅真。
“前辈，”禅真看见他好像没有丝毫意外，拱手草草行了一礼，急切地问，“龙骨的兄弟们说灵气往此处异常流动，是您在此处修炼吗？”
“不…”独活喉头干涩，吐出一个字又垂下了头，避开禅真死死盯着他的眼，心中挣扎了一阵，正想再次开口，禅真扑通一下跪在他面前，颤着声道，“前辈，少门灵脉细弱，根本撑不住强行开脉的！如果真的要吃，您就放过他选我吧！”
禅真的声音凄厉，音起得太高，说到激动处破了音，刺耳至极，如同老鸦夜啼。独活被她刺到了心，不由慌乱道，“不，我没想吃人，我连累了你们少门，是我的错，但我不知道该怎么救人，只能引灵给他吊住生气…”
老妖怪深吸了一口气，重又抬头，“先救他，之后你们要杀要剐都随意，我无能，当时竟然没能立即想起那个邪魔是个什么货色。”
他小心从地上扶起章峨，抬手往少年的几处大穴打入灵气，稳住章峨因为自己擅自为他引灵而动荡的灵基，然后将章峨交给禅真。
禅真抱了那个昏迷不醒的少年站起身，却没有急着离开，她似乎稳住了心神，开口道，“如果是妖魔损伤，还需前辈相助。”
独活点头，“请讲，定万死不辞。”
禅真颔首，走进室内把章峨放在小榻上，然后转身朝门外走去，独活站起身本想跟紧些，却被那些弟子警惕地隔开了。他看了一眼旁边紧绷着就差拔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忘旅弟子，妥协般放慢了脚步。
金乌西沉，残霞抹在不速而至的云块上，傍晚本该晚风微拂，这时却连檐下青蔓都没动，凝滞不动的闷热带来的是挥之不去的粘腻感，如血粘稠。
天色尚未完全黯淡，竹楼中已灯火通明，独活看到平日里紧闭的门窗都拉了开来，路过那些门窗时，或老或少掌灯立在窗前，静默地盯着这一队人马，独活被他们看得浑身不自在，正想转头看回去，敏锐的妖感疯狂示起警来。
独活心中一凛，放出神识小心地扫过去，扫完心里一时缓不过来。
满楼上下，竟都是聚灵阵阵脚，没有一个活人，全是竹质灵傀。
聚灵阵是一个普遍但阴毒的阵法，可聚天地灵气作为驱动大型阵法的引子，也可汲取阵眼灵物的灵气直接转移到另一阵眼的修士甚至普通人身上，独活掰着被惊到木了的脑子算了一下，如果这个聚灵阵是一个引子，用它驱动的阵法至少能够覆盖就他所知的小半个忘旅。
“少门先天不足，灵感却是顶尖，容易撞上异世之物，这是他的父亲借用了门内聚灵阵为他建立的屏障，前辈莫惊。”禅真好像感到他在看什么，开口解释道。
她脚下生风，目不斜视地带着他们略过那些灵傀，檐下风铃被众人带起的风撞得一阵作响，他们拐过几个楼道接受了一路的注目礼，最后停在了一个唯一一个灭着灯的房间前。
独活微皱起眉，他虽然不精符阵，但这个房间暗示过于明显，分明是聚灵阵的阵眼之一。他看向禅真，冷静道，“姑娘的意思是，用我的灵气直接续在少门身上？”
禅真微微低头，错开他的注视，咬住下唇强硬道：“前辈说过，万死不辞。”
独活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房间，“也不是不行…就是我身上的灵气戾气深重，恐怕不能直接用在病人身上。”
他在妖骨里面掏了掏，拽出一束鬼眼草，在众弟子震惊的注视下毫不在意地扔进了那个阵眼。
“但是只续灵气不能保你们少门的命啊。”独活扔完补了一句，他想了想，自顾自跟禅真商量道，“我上去看看是不是那个妖魔给他留了什么诅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