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旅的园景称不上顶尖,初见却也不败兴,长桥卧波,复道行空,天气晴好时,粼粼的水泊被那些长龙细细切碎,碎成千百片流光溢彩的琉璃,在一片浮光跃金中,菱角菡萏高高低低晕开一片翠色,时不时有低回盘旋的鱼鹰伺机俯冲叨起一尾锦鲤,倒也显得生气勃勃。
独活却一眼都没舍得给这凡间景致,他刚迈出门就干脆利落的朝目的地方向转身,走得风风火火仿佛急着投胎,边走还边搓自己的脸,试图给自己扯出一个适合道歉的表情。
踏出房间前独活艰难地攒住了一口气,生怕半路上散了,连飞都没敢飞,觉得不走过去对人就不太隆重正式。他总感觉,一步一步丈量过的真心才配拿出来见人,飞过去显得他骨重没几两,沉淀不下来。
他凭着记忆快步向那个老竹楼走去,途中几次险些撞上那些晒药的弟子,一路火花带闪电,没顾上身后的骂声。
及到了那竹楼,他没刹住脚重重踏上台阶,老竹板被他没轻没重的一脚踩得嘎吱惨叫了一声,独活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往后跳了一步,一会才想起这里要放轻脚步慢慢踩上去,不情不愿地收了脚上的力,青烟一样略了上去。
独活走得有多急,敲门就犹豫了多久,他焦躁地在章峨门前踱步,门前地板都快被他踩出火来了他愣是没伸出手去叩那层薄薄的门板。
他刚给自己做足了心理暗示抬起手,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
房间里不知为何没有点灯,章峨从阴影中行出,苍白如纸糊的招财童子,透着一股不似阳间风物的诡异气质来,那少年也不看路,直直朝他撞了过来。
独活眼角一跳,抬起来的手方向一转,扶住那少年的肩拦下他投怀送抱的动作,“少门小心看路,可是身体不适?”
章峨抬头看了他一眼,呓语一般喊了句“先生”,独活刚想答他,就见章峨嘴角神经质地动了几下,哑笑着低声道,“没有沉疴暗伤,这身体真是好的让人羡慕啊。”
那笑声尖细得刺耳,从一个少年人的喉咙里吐出来更显得瘆人,独活指尖蓦然燃起苍青色的冷焰,他没有犹豫,趁章峨被烫的下意识一缩右手并指点向少年额心。
章峨没有乖乖站着让他点到,猛然往后一倾,就势蹬地向后腾跃而起,抬腿踢向独活面门。
独活抬手架住那来势汹汹的一脚,章峨一脚踩住他的手臂,借力将下坠的身体转了个方向,轻巧地落在了距他半丈远的地方。
章峨音调奇怪地咯咯笑了几声,站起身慢慢活动了一下手臂,独活拢着手里那点焰火,看着这个少年有点头疼,“你现在一个大小伙子掐着嗓子学小姑娘像什么话。”
“章峨”低头看了看自己,啧了一声,声音好歹放开了,“怎么又是男人……哎呀,前辈,这不是没反应过来嘛,你这句话可折煞我了。”
“前什么辈,老东西,别硬给我抬辈分,我还没那么老。”独活搓了点火星,弹亮了屋里的灯,他转头看向那个鸠占鹊巢的妖魔,眼神冷冷,“好歹是三尸,有事真身出来说话。”
“章峨”不答他,只转头看了一圈,双臂抱怀啧啧感叹,“哎呀这个环境真是好的让人感动,什么这么想不开作奸犯科到十殿等着逮啊。”
他看向独活,好像才看清老妖怪铁青的脸色,夸张地叽哇乱叫,“司火使手下留情啊!别又一把火把我燎回去,这不是又被十殿那群老东西抓住关禁闭了吗,好不容易撬了条缝溜出来玩的。”
不等独活回话,“章峨”又自顾自笑了起来,“也是,这小家伙的身躯不经烧,司火使应该也不想残害凡人的,这小鬼借我用些时间,十殿实在无聊透顶了……哎呦喂还真烧!”
独活不语,手上的青焰垂泄下来拧成细细一股,照着“章峨”抽了过去,他抬起眼直直看着那个妖魔,脸颊眼角甚至冒出了细小的羽毛。
“不至于吧司火使这小家伙对你这么重要?妖象冒出来了!”“章峨”杂耍一般躲着那条凶恶的火蛇,看了眼独活不由惊叹了一声,“还给你就是了别急眼啊,你那火凡人被燎到个角半条命就没了啊!”
“闭,嘴。”独活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妖瞳中杀意酷烈,火蛇扫过屋中摆设如青烟划过,没有溅起半点火星。
及到火蛇临身,“章峨”灵活的动作突然锈住了,他一脚没刹住,狼狈地撞到了桌上,火蛇轻灵地卷住了他,才没让他滑下去又磕到膝盖。
“嗨呀我都说了别急嘛,脱离也要时间的。”一阵低语从独活耳边略过,笑意盎然,“那些老头感觉到我在这了,先走一步,再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