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仲夏时节
忘旅附近的那片水域里的荷花开了,粉白艳红接踵连天,蝉声扰人,禽类早已褪去厚实的冬羽,换上了光鲜明丽的夏羽到处叽喳撩人,斑鸠的鸣叫一声长过一声,颇有些凄厉。
要是老妖怪养好伤就悄无声息地跑路了,章峨也不会当回事,毕竟之前救的妖怪都这德行,道德标准不同也不能强求。
他很清楚话本里衔草结环和狐妖结亲不过是人类的无聊臆想,就像穷酸书生与世家小姐的缠缠绵绵一样。虽然前者无疑有一定的合理性,也有引导人们善待动物之意,但底子还是贪欲作祟,想白得财富或者一个伴侣罢了。
想要不劳而获是世人的通病,他也不能免俗,也不切实际地想过,但男婚女嫁岂能如此轻率?能如此轻易结为伴侣不就是存了亵玩之心吗?
所以对老东西送东西的目的他是持”黄鼠狼给鸡拜年“的看法的,谨慎起见他将那些价值不菲的东西全部退还了。
他退拒了数次,有点眼力的妖怪都知道这个猎物是拒不合作了,懒得纠缠换个猎物,有的妖怪可能还会恼羞成怒直接撕破脸皮。
这个老东西偏偏特立独行,就像是跟他卯上了。他退还一次药草老妖怪就送一次,越送品级越高,也不知道到底哪根弦搭错了,最近送的东西品种已经开始走偏了,什么化蛇褪皮做的铠青鸾毛羽扇甚至还有不知道什么妖怪的幼兽,乱七八糟一应俱全,一看就有怄气的成分在里面。
每天早上天刚翻了个鱼肚白,连楼顶最闹腾的锦鸡都还没叫,他的门口就已经可以收拾收拾开个杂货铺了,还好老妖也懂得避人设了禁制,不然“少门门口每日定时出现奇怪物体”的奇闻早就在忘旅里传开了。
章峨叹着气收拾好挂在门口的一串喜气洋洋的红玉辣椒,准备这次给那老妖怪留一份字条,突然发觉现在这个情况有点奇怪。
像是老父亲追着小儿子喂药,小儿子不肯喝,老父亲送东西试图让小儿子妥协,小儿子不领情并打翻了药扔了东西……
章峨捻着那串充满过年气息的挂饰陷入沉思,而后尝试给自己换个角度看问题。
这明明是个猫主子一样的老妖怪,现在是试图给他喂耗子不果撒泼把麻线球挠得乱七八糟等着他去收拾吧。
但是即视感一旦出现就很难忘怀,章峨思来想去也没能让自己忘了“老父亲”这个印象,气不过决定给那个老东西回点东西。
独活拆了自己身上最后一截绷带,习惯性看向自己的床头柜,毫不意外地看到自己送的东西再一次回到了自己手里,他磨了磨牙,拎起东西准备塞到另一边的妖骨,刚拎起来就看到辣椒串底下压着一串铜钱。
他稀奇地咦了一声,摸了摸那串铜钱,发觉这串铜钱烟火气浓厚,一看就是平时常常使用的,他不由细细思索了一番:俗话说无功不受禄,他给章峨送东西还勉强可以用感谢主人家收留来解释,但这个主人家不受礼反而给他回礼是什么意思,要赶他走了吗?
对了,他一开始给章峨送东西是为了什么来着?
反正不可能只是为了感谢章峨让章峨收下礼物,他就算失心疯也不可能为了讨好一个凡人坚持送这么久礼物。
独活从上头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握着那串铜钱开始反思,他在自己的脑子里艰难地扒拉着凌乱无序的因果,终于灵光一现,想起来自己最初好像只是想把那个凡人的身体调理好,方便不时讨点烟火气吃吃,以后就不用觅食了。
他看着手里的铜钱,一时竟没能理清为何会发展成现在这种情况。
但无论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样的,独活都想就地刨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在他人含蓄地拒绝了很多次的前提下,强求那个凡人收下自己的礼物,现在已经把他烦地想把自己赶出去了。
他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这么丢脸过!
老妖怪羞愤欲死,恨不得把章峨的记忆清空,他就能自欺欺人地当做这件事没发生过。最后一点理智微弱蹦哒了一下拽住他:自己糊里糊涂地办事哪能祸及他人,趁早过去给人认错吧,免得给章峨留下更不堪的印象。
一想到要给别人认错,独活简直尴尬地想要用被子把自己蒙住不再见人,但他还是站了起来,满脸苦大仇深仿佛要赴刑场地走到门前,深呼吸数次拉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