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活是饿晕的,这不得不说是辟谷妖兽中奇迹一样的事迹。
既然能饿晕,腹中饥饿自然也能把他饿醒过来,昏睡并不能解决饥饿。
独活迷蒙地睁开眼,腹中绞痛不知为何已经有所缓解,手脚却没法动弹半分,他直觉自己被人捆住了,妖兽的本能瞬间暴起,独活微微一挣,束缚顷刻被兽焰烧成了灰烬。
恰巧这时木门吱地一声被推开了,来人手一抖东西全掉在了地上,丁零当啷的煞是好听。
独活微微转过头瞥了过去,在那个来人的眼中看到了畏惧。
和自己有伤大雅的形象。
……此情此景如此尴尬让某个反应过度的妖兽想把刚刚烧东西的自己揪着暴打一顿。
独活心里自顾自地无地自容,面上却一点也不显山露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伸手,一抹青色像影子一样在他臂上一掠而过,把来人吓得一闭眼,差点厥过去。
似乎被这叮铃哐啷的声音惊动,门外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一个尖声尖气的女音碎碎叨叨叽里咕噜的数落着接近:“叫你送点汤药过来都这么毛手毛脚,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公子把你留在妖门,还不如去人门,省得老是摔盆摔碗……”
唠唠叨叨的话语在女人推开门时戛然而止,独活抬眼看去,一眼看清了那个女人。
女人一身花花绿绿,脸上的粉几乎遮住了原来的样貌,厚得能砌墙,活像青楼里趾高气昂的老鸨,身量极高,能在普通女子中鹤立鸡群冒出个头来的高,独活却嫌弃地皱了皱眉——这人身上的烟火气淡的近似西天那些秃头,带着老木一般枯朽的气息,光是闻着就倒胃口。
女人的晚娘脸上变脸似的拗出了一个笑,音量降了下来:“客人醒啦?”
独活看着那个女人沉默了一会,咽下一句“请问您是不是眼睛有点问题”,尽力学着自己听见的口音用从同事那学来的万能套话回答道,“感谢贵府救助,在下不胜感激。不知此地为何处,现今是何年?”
女人蹲下跟那少年一起收拾地上的狼藉,笑道:“不知前辈是何时之人,现今距洪荒巨变有八百多年,距仙魔割裂五百多年,天地灵气在五百年前因为动荡导致的地裂几乎泄了个底掉。此地古称一叶山,现为乌有山脉。现在您在乌有山脚子虚城内,忘旅门中。”
独活听完许久才迟钝地点了点头,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喷涌而出:不是,什么东西?哪跟哪,这是啥?沧海桑田也不带这么变的啊?完全没听过这个地啊?完球,方向选错了,这一头撞进什么鬼地方来了?
他勉强收拾好自己没边的思绪,按自己脑海里的常识小心翼翼问道:“在下还未历人间,请问此处可是九州?”
闻言,少年猛抬起头,而女子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她古怪地笑了笑,开口是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原来贵客是中廷所来,此处为治外之地,勉强能算是扬州地界。”
独活听完这一句话只觉得自己的舌头都伸不直了,他眉梢跳了跳,好歹把调侃吞了回去,正准备继续询问些关于这“治外之地”的信息,瞥见女人的表情时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他沉默了一会,没话找话似地问:“还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方才听姑娘说这是忘旅门中,忘旅可是不世出的医馆?”
女子抿了抿唇,张口想说话,独活搓了搓被角,撩起眼皮飞快地扫了一眼女子,又低下了头看被子上的花纹,耳尖显而易见地红了, “姑娘不必说官话,在下生于山野,其实听不懂他们绕口的官话。刚才询问此处是不是九州只是听山间精怪时常提起九州的繁荣,在下眼见这里陈设精美,误以为身在九州而已。”
他佯装处事生涩,飞快地扯了个谎,见那两人面色微缓不由松了口气,心里暗暗琢磨:对九州态度微妙……那应该是未合一或已然分裂,她称这里为治外之地,九州是中廷,那或许是未合一之时,但九州已虎视眈眈吞并周边并将此地划入自己的领土之中了。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独活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询问许多近似常识的东西,暗地有的放矢地跟那两人攀谈,很快便得知了何为忘旅,以及门中妖门与人门之间的嫌隙,理念分歧之大以致师承分割,宗门中派系林立,但因老一派关系尚未闹僵,妖门与人门还在一起执行派外任务,他才有幸被捡回来的事。
独活轻轻咂巴了一下嘴,心想人类斗争的源头还真是千篇一律,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什么万类霜天竞自由,无非就是利益纠纷,人门赚钱妖门倒贴,不起纷争才见鬼了。
然后他稍微一动手臂,一下牵扯到肋下裂开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他刚醒来瞎挣扎的报应很快就来了,擅动妖气让他一身的愈合大半的伤口再次崩裂。幸好那个名为禅真的高挑女子似乎是个外伤好手,见他被乱流刮得一身片鳞似的血肉眼都不眨手也不抖,只拧着眉端了药给他灌了,而后拿起一旁的刀将伤口附近的死肉削下——麻药没能把独活灌趴下,他只是身不能动,眼睁睁看着禅真操刀削肉,心都疼麻了。
禅真处理完死肉,熟练地止血包扎,那端药少年像个药架子一样机械地给禅真递工具,脸色白得好像受伤的人是他。
“好了。贵客近期不可动用灵力,还请好好休息,有需要可摇响床头的铃铛吩咐我们,少门随后便到。”禅真洗净了手中薄如蝉翼的银刀放回端药少年手中的匣子,一直拧在一起的细眉稍微舒展开来。
独活点了点头,目送两人离去。
少门,感觉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啊,估计很忙吧。
一碗麻药下肚奇妙地缓解了饥饿,独活勉强眨了眨眼,被海潮一样席卷而来的倦意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