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子虚城
子虚城是远东古国青炆境内一座名不见经传的边陲小城,它位于“东大陆屋脊”乌幼山山麓,近些年才并入青炆,城镇虽然规模不大,却是扼守人界要害防止魔物入侵的关隘。这座小城被群山环绕,交通极其不便,因为与外界缺少交流,即使近些年有不少外来事物进入大众视野,这里的镇民仍然保持着淳朴而落后的习俗,千年未曾动摇。
而几天前,天有流火划过,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城郊山上,看动静是撞出了老大一个坑。
这事弄得人心惶惶,好几天都没有人敢路过那片山,镇里老人都说怕不是灾星降世。不然为何放着仙山不落,偏生落在魔山上?魔山上山势低矮木石枯槁,且山上没有流水,只满山戳着一些歪脖子枯树,是一座凝滞的死山,仙人嫌弃,都绕着走的。
半个月过去了,没有镇民愿意去一探究竟,连孩子都被大人吓唬坏了不往那跑。落地的如果是个活物,即使不因伤势过重无人救治而亡,也得饿死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独活不知道自己趴在草丛里有几天了,昏昏沉沉晕头转向只觉得浑身伤口疼得发木。作为火神座下一个毫不起眼的“司火使”,一个看灶的小仙吏,独活不知道倒了什么血霉,因莫须有的“私传信件打碎天镜”的罪名被天庭执政官拘入幽冥十殿。
被执政官抓起来时独活还兢兢业业在看着行灯火候,莫名其妙头顶就砸了顶黑帽子,独活完全没搞清楚事态,在同事的围观下茫然地进了十殿。
在十殿里独活自我反省了很久,老老实实蹲了几年后怎么也没想起自己有砸过劳什子的天镜,也没想到自己触犯了哪条天律。因为不愿意无缘无故蹲号子,他毅然决然从十殿越狱而出。
年轻仙使的逃亡毫无规划,凭着直觉选择了一条最艰险难走的路:穿越六道狭缝。狭缝中漆黑一片,独活被时空碎片裹挟着皮球一般在狭缝中乱撞,险些被拍死在乱序的时空流中。情急之下他随便找了个方向拼死挣了出去,一头栽在了这个荒郊野岭上,不知今夕何夕此地何地,只觉得此地灵气稀薄,还不如幽冥十殿里来得自在。
毕竟是一只在天界养大的毕方,独活名义上是妖物,在耳濡目染中修炼飞快早早辟了谷,支撑他活下去的“食材”是烟火气。可荒郊野外,只有满山遍野混沌厚重梗喉咙的土腥味,压根没有他赖以生存的人间烟火,辟谷前胃口被奇珍仙葩养刁的仙使不肯吃泥腥气重的食物,差点活活饿死在这荒山上。
就在他半死不活趴在地上,隐隐开始后悔自己的贸然行动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虚浮发飘的脚步声逐渐接近。独活无精打采的嗅了嗅来人的气息,意外发现这人身上烟火纠缠,气息浓得化不开。他饿得发昏的眼都亮了,挣扎着伸手搓出一个微弱的火苗,企图以此引起来人注意。
但独活显然高估了自己的体力,维持这一撮妖火耗尽了他最后一点灵力,他两眼一黑,手啪嗒一下砸在地上,抱着美食跑了的悲痛心情昏了过去。
“这怎有个人。”
病弱而柔和的声音低低响起,一双苍白的手伸了过来,勉强把仙使从地上扶起。一旁点着枯草见风摇摇欲坠的妖火遵循主人留在火中的意志,化为灵气回归了本体。
“咦?”手的主人见状惊讶地低呼了一声。
这低呼引来了另一人的注意,明显稳当很多的脚步逐渐接近,那人冷冷问道:“少门,怎么了?”
“无事。”那少年皱了皱眉,打量着这昏迷的青衫男子,垂头把了会脉说道:“此人伤势很重,脉象虚浮,无人救治恐怕难活,不知师弟可否助我将他带回忘……”
他还没说完,方才出声的青年已经走近蹲了下来,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昏迷的年轻男人的颈脉上,垂首似乎在感知什么,只片刻他便抽回了手站起身,本就阴寒的凤目里厌恶明显得几乎喷涌而出,“这家伙……是以妖力化为‘人’的妖兽。少门,我明白你们妖门心怀天下兼济苍生,但是畜牲无论如何都是畜牲,万望少门三思而行,不要再为忘旅徒添烦扰。”
那声“少门”咬得极重,夹带着隐约的怨愤。少年似乎已经见惯自己的同伴如此激愤,苍白如纸的脸并未有多余的表情,“万类霜天竞自由,妖兽与你我仅区别于开智早晚,何来畜牲一说。我实在无力,劳烦师弟助我一臂之力,将他带回忘旅,事成必有重谢。”
原来这二人是子虚城忘旅门人,子虚城虽然消息闭塞,关隘独有的生存环境吸引了远方的残狼,外来势力不断涌入,养蛊一般发展了起来。这些势力互相牵制互相吞噬,倒是维持了表面上的诡异平衡,忘旅便是其中势力之一。
其余较大势力中,天应是官家之人,应青炆中廷之事,势力较大情有可原,到底是有后盾的。风雨没有任何依仗,却聚集了不少亡命之徒,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根须埋在最阴暗的角落,发展多年早已难以轻易连根拔起。
而相比起这两个势力,忘旅出现得便有些莫名其妙。它几乎垄断了周边地区的医药生意,连风雨天应都只能捏着鼻子跟它交易,却没人说的出它具体在哪。
据理于情,这么大的势力,合该出来闹一闹,即使不能如天应那般行侠仗义,也该像风雨般闹得只提其名便可止小儿夜啼。它却偏是蛰伏着不显山露水,就像一股青烟,看得见,却摸不着,萦绕于他人心头,让人不得安宁。
虽无人能说出他具体于何处,但势力能如此之大,没有些狠毒手段,怕也是难以稳固这地位。
上一个试图挑战忘旅地位的狂徒连骸骨都没能留下。
倒不是年代久远,而是忘旅有一个令人闻之丧胆的“千虫窟”。进去了,别说活着出来,连尸身都难保全。
那青年重重哼了一声,极不情愿地将那个看上去颀长分量却意外轻的人形妖兽拎了起来,往背上一摔,迈开大步沿着官道朝城中走去。
少年面色淡淡,只掩唇低咳,吞下接下去冠冕堂皇的托词,慢悠悠地一步一蹭跟了上去,他暗色的双目锁在那个妖兽身上,不达底部的笑意慢慢在少年的双目中洇开。
徒添烦扰…..吗,他倒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病人”呢。